花御节庆典的夜晚, 本该是极为热闹的时刻, 但此刻夜空下的空中花庭中却是寂静无声。
就连一旁负责弹奏乐器的乐师们都呆滞了一瞬,等反应过来, 才慌慌张张地继续弹奏下去。
若是以往的庆典或者宴会上,发生这样的失误,他们一定会被严厉地惩罚, 但是这一次, 所有人都处于懵逼状态,所以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奏乐停了一下。
伴随着重新开始的轻缓柔和的乐声,刚才在花台上向花神献舞的贵族女子们一时间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认为姿容之绮丽胜过伽尔兰王,就走上去。
这话看似只要有自信的贵族女子都可以走上去, 但是这些上级贵族出身从小被严格培育出来的女子可不蠢。
若是不走上去,所有人都落选了, 传出去不过是说王的要求太苛刻,不会对她们造成什么影像。
但是若是自信心爆棚、或者想要抓住伽尔兰王这个‘自认为’的话语漏洞厚着脸皮走上去——那就意味着, 她认为自己是在座的所有贵女中乃至于整个亚伦兰狄斯中最美的女人。
所以,站在伽尔兰王身边直接与之对比这种残酷的事情姑且不提。
伽尔兰王会不会认同这一点也先不去管。
绝对能肯定的是,在座的其他贵女肯定不会认同。
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自己是亚伦兰狄斯第一美女,那就是说我们都比你逊色?
呸!
美得你!
面对这种情形,这群对于自己容貌都极为自信的贵女们怎么可能会服气?
她们必定会毫不客气地对那个女人群起而攻之,挑剔她的容貌,嘲讽她的自不量力和自以为是,更有甚者, 说不定会说她欺君。
在这之后,那位女子必定会作为笑料在整个亚伦兰狄斯传开,从此名声尽毁。
所以,没有贵女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对于伽尔兰王宣称的这件事,众位贵女一开始还很郁闷。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没能成为王妃,但是其他贵女也没能成功啊。
于是,她们冷静下来。
如此心平气和下来,她们看着站在圆台上的伽尔兰王,没了对王妃之位势在必得的那股野心和欲望,就下意识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伽尔兰王的容貌上。
看了半天,刚才还觉得伽尔兰王的要求似乎有点荒谬的贵女们忽然觉得,那个要求,仔细一想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啊。
伽尔兰王如此美颜盛世,他从小就看着自己这张脸长大,眼光肯定早就养叼了,寻常人自然不可能轻易入他的眼。
难怪这位陛下现在二十二岁了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现在大家可算知道原因了——对比自己的容貌,一般的美人这位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
若是娶个王妃,结果王妃还不如自己好看,怎么可能喜欢得上?
就算是换成她们自己,平常天天看鲜花看习惯了,突然让你对着狗尾巴草,别说喜欢,不厌恶都不错了。
如此一想,众位贵女纷纷表示理解。
没办法,这事怪不得任何人,谁让美神阿芙朵弥尔非要赐予伽尔兰王常人不能及的美貌呢?
于是,没有人动。
她们都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是不免面露遗憾之色。
而在花台上面,强忍住心底快要爆炸的羞耻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的伽尔兰看见所有人都不动,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收起手中的金扇。
“无论如何,希望诸位能在这次的花御节庆典上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轻笑着说,
“愿阿芙朵弥尔永远庇护着诸位的美丽。”
说完,伽尔兰侧过身,打算从石阶一侧走下去。
可是刚转身走了一步,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让他的脚步一顿。
“陛下,既然您未能挑中让您中意的王妃,这把金扇未免就浪费了。”
南纳的祭司在一众或是面色铁青、或是面面相觑、或是苦笑不已的大臣之中挺身而出,如此说到。
“难得举行如此盛大的花御节庆典,众多美丽高贵的贵女们齐聚一堂,如盛开的百花一般娇艳迷人。”
索加微微躬身,说,
“既然陛下您在其中并未有钟爱之人,不如,将金扇交给赫伊莫斯大人,让赫伊莫斯大人择一位美丽的贵女为妻,如何?”
在唯有轻缓的乐声回响着的寂静花庭中,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非常清晰,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不少还在长吁短叹的大臣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依照伽尔兰王的要求,还不知道什么能寻找到中意的女子。
毕竟那个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怎么想都很困难啊。
既然没能解决掉王妃的问题,那么最起码也要将赫伊莫斯大人的婚姻问题给解决掉!
何况这位阁下的年纪更大,更应该尽快成婚生子。
念头一转,立刻就有大臣出声附和索加,表示既然王没选中王妃,让赫伊莫斯选一位妻子也好。
而众位贵女们则是眨眨眼,不少人的目光飞快地落到赫伊莫斯身上。
出生贵族家族的她们对感情一事看得颇淡,惯来以对自己有益为主,此刻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成为王妃,自然就毫不留恋地转换目标。
那位赫伊莫斯大人虽然刚开始进来时的行为有些吓人,给人的感觉也有些可怕,但是仔细一看,其实长相也非常俊美出众啊。
虽然眼角有一道疤痕,但是完全无损容貌,而且那种疤痕的危险感似乎更让人有种心动的感觉啊。
这位身份尊贵,是唯二的王室之人,也是现在的王座第一继承人。
统帅着中央军团,军权在手。
而且本身还是以武勇之名闻名于整个大陆,据说强大到让数万盖述大军都闻风而逃的黑骑士。
登时,不少贵女的目光开始细细地打量赫伊莫斯,在心里斟酌起来。
这么一看,这位可是除了伽尔兰王以外最优秀的夫婿人选啊。
赫伊莫斯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站在圆台上的伽尔兰一眼。
伽尔兰俯视着他,手中的金扇转动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要这个吗?”
伽尔兰问他。
金发下的脸是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赫伊莫斯分明看见伽尔兰的金眸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微微眯起。
原本如杏仁一般的金眸眯成细长的弧度,渗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那话,虽然是在询问他,但是字里行间透出明显警告的意味。
赫伊莫斯笑了起来。
他一笑,浑身如北境寒风般冷冽刮人的气息就消失了,身上的锐气也皆尽散去。
那一笑之下,冷峻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目光也似柔软了一瞬。
如冰消雪融。
或许是因为之前给人的恐怖感太强烈,这一笑之下产生的强烈的对比感竟是让众位贵女有种惊艳的感觉。
认真想想,驯服一头凶悍的野兽也挺带感的。
毕竟,百炼钢也可化作绕指柔嘛。
虽然这位黑骑士看似可怕了一些,但是只要将其驯服,想必也能成为一位温柔的夫婿。
她们如此信心十足地想着。
“我心慕之人……”
赫伊莫斯说,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话说了一半,又停住。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环视一周,又笑了一下。
他说:“能让我心慕之人,必定是能与我比肩,甚至于比我更强大的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是这一句话,却让整个花庭足足静默了整整一刻钟。
比刚才伽尔兰王宣告对王妃的要求时还要多上五分钟。
众人表示,呵呵。
赫伊莫斯的话,在他们耳中听来,就是这位战斗力强悍的阁下喜欢的是和他同样战斗力强悍的女性。
要能和他一样强,甚至比他更强。
没有。
不存在的。
别说现在,就算是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都不、存、在、的!
心情起起伏伏的贵女们已是保持不住仪态,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却根本没有看她们,他向前走去,走到圆台之下。
“若非我心慕之人,我宁可孤独一生。”
他仰头,向站在圆台上的伽尔兰看去。
“现在,我一心所想的,只是全心全意侍奉我的陛下这件事。”
他说,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专注地看着上方的伽尔兰,赫伊莫斯向站在上方的伽尔兰伸出手。
和那双仰起来注视着自己的金红色眼眸对视了一眼,伽尔兰眯了很久的眼舒展开。
他扬唇笑了一下,迈步走下石阶。
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放在赫伊莫斯向他伸来的手上。
赫伊莫斯扶着伽尔兰的手,仰头,看着伽尔兰走下来。
那本该是侍从去做的服侍对方行为,由他来做,却不会给人丝毫卑微或是刻意讨好的感觉。
月光如水而下,镂空的白玉石柱上缠绕的绿藤花朵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年轻的王从白色的石阶上走下,长长的披风披散下来,下摆垂落在石阶上。
面容俊美眉眼锐利的黑骑士守在石阶之下,身姿挺拔。
他仰着头,注视着他的王。
他的手,扶着他所守护的王的手。
明明有着极大的差异的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异常融洽的感觉。
那一刻,如时光静止,就像是一张画师精心描绘出的画卷。
竟是让在场的众人看得心里莫名的悸动了一下。
站在下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小狗眼差点就哭出来的蕾雅扁了扁嘴,收回了黑亮的大眼睛中蓄势待发的眼泪。
本来,觉得自己终于等到宿命的恋情的蕾雅在听到伽尔兰王说的那句话时候,一颗少女心像是玻璃一样被摔得粉碎。
她知道自己没指望了。
那美好的恋情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本来她还伤心着,可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出了会儿神,就抬起手,用力擦掉眼中的泪。
算了。
她委屈地扁着嘴想。
就算伽尔兰王没选她做王妃,但是也没选其他的贵族少女。
按照伽尔兰王那么苛刻的要求,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迎娶王妃。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属于其他女人。
这样也好。
王由骑士守护着就好。
万一跟某些小说故事里写的那样,非要弄个女人介入进去,让王与骑士为她要死要活反目为仇什么的,那才让人不舒服呢。
少女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总算是舒服了。
不过话说回来。
原来伽尔兰王和她一样都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的追随者啊~~~
…………
无论左司相一众大臣的脸色如何铁青和难看,花御节的庆典磕磕绊绊的,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众位贵女度过了一个让她们永生难忘的花御节庆典。
事先已经离席的伽尔兰站在花庭上方的阁楼,俯视着离去的人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总算是成功地躲过了逼婚,而且有了一块极大的挡箭牌。
所以就算现在以及日后回忆起自己刚才当众说出来的话时,会觉得羞耻得想要爆炸,他也觉得值了。
……还好这个世上有所谓的阿芙朵弥尔的信徒,也就是所谓的‘美就是一切’这种思想的存在。
所以他的那些话才不会显得突兀,也会被众人所认同。
想必他这话传出去,别人也就觉得,他亦是信仰着美神阿芙朵弥尔其中的一员罢了。
他刚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个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侧。
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站在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伽尔兰打开手中的金扇,看了一眼其中一处细细的裂纹。
他说:“确实坏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反正也没用了,既然坏了,就没必要留着。”
伽尔兰说着,随手一丢。
金扇落入了他身后的那人手之中。
“给你,算是你击退盖述人的奖赏。”
伽尔兰说,头也不回,就这么挥了挥手,然后快步离去。
因为走得太快,那一头流金似的长发都在他身后飞扬起来。
接住金扇的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看着伽尔兰在夜色下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刚笑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手中的金扇打开。
只见一个精致的镂空花纹金扇柄上,有着一道细细的裂纹。
赫伊莫斯露出懊恼的眼神。
早知道……刚才就不故意把它弄坏了。
他拿着金扇,郁闷地想着。
…………
……………………
月朗星稀的夜晚,明亮的月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
一艘巨大的战船沐浴着月光在海湾之中缓缓地航行着,数十条稍小的紧随其后。
最大的那艘战船上,一名身型颀长的少女站在船舷边上,猛烈的海风将她一头波浪般的棕色长发吹得高高飞扬而起。
一身利落的皮甲劲装让她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黑夜之中,少女蓝宝石般的眼熠熠生辉,带着期盼之色眺望着北方。
【等我长大之后,我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