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达德人在作战时勇猛凶残, 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悍不畏死。
他们出生于加斯达德雪原,那是个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都被冰雪所覆盖着的世界。
贫瘠、寒冷, 饥饿和死亡如影随形。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加斯达德人学会了环境教导他们的残酷。
恶劣的环境也导致了他们文明的贫乏。
他们从不在乎什么道德伦理,礼义廉耻。
因为这些无用的东西并不能让他们在残酷的加斯达德雪原生存下去。
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那就是他们加斯达德人的本能。
当初, 他们就曾经做出压着卡纳尔的民众攻打卡纳尔王城的事情,这才让易守难攻的卡纳尔王城迅速地陷落。
其实在攻打亚伦兰狄斯王城的时候,加斯达德人就想要故技重施,抓住亚伦兰狄斯平民驱使他们作为人质进攻王城。
然而,当时镇守王城的赫伊莫斯使用了前所未见的‘坚壁清野’的战术, 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驱赶走了王城方圆数百里的平民,让他们没能抓到人质。
现在, 加斯达德的统帅非常庆幸当初将这批亚伦兰狄斯的战俘作为奴隶押送到了这里,这才让他有了极好的筹码。
在发现城墙在投石和巨型弩|箭之下岌岌可危之时, 他果断下令将这群亚伦兰狄斯人绑着推到城墙上,让他们成为城墙的肉盾。
他很满意地看到,亚伦兰狄斯人的进攻在同胞出现在城墙上的那一刻,立刻停了下来。
城外的大军静默了一瞬之后,陡然爆发出汹涌的怒吼声。
看见自己的同胞的将士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纷纷对着加斯达德人痛骂出声。
对于加斯达德人这种卑劣的行径,他们怒不可遏。
但是,加斯达德人显然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痛骂。
在他们看来, 手段卑不卑鄙无所谓,有用就行。
他们只在乎结果。
所以他们继续呵斥着,将亚伦兰狄斯奴隶推耸到城墙边缘。
那些亚伦兰狄斯奴隶被加斯达德士兵粗鲁地推动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踉跄。
他们的双手双脚都铐着青铜铐,他们脚下拖着沉重的青铜锁链,随着他们艰难地走动与石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些曾经跟随着狮子王征战沙场英勇无畏的将士,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受尽了折磨。
从令众人崇敬的将士沦为最卑微的奴隶,而且还成为他们最痛恨的敌人的奴隶,受尽屈辱。
不少人在痛苦中含恨死去。
活下来的人如身在地狱,所有的挣扎和不甘都是徒劳,他们逐渐变得麻木了起来,如泥塑木雕一般地活着,眼中再无神采。
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枯瘦苍白的脸,再也看不到一点昔日里叱咤战场的风采。
直到那一天,他们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些痛恨着加斯达德人并且同情着他们的卡纳尔人偷偷地告诉他们,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
卡纳尔人说,他们新的少年王已经当众宣布,发兵卡纳尔。
‘我永远不会舍弃我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这一句话,就让已经心死如灰的他们在心底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们的王并没有将他们遗忘。
够了。
这就够了。
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怀抱着希望坚守着活下去。
他们苦苦等候着亚伦兰狄斯大军的到来,等待着自己重返亚伦兰狄斯的那一天。
只要这个希望还在,别说再等一年,就算再等上十年、二十年——哪怕等到已垂垂老朽,他们也能继续等下去。
…………
斯德已经饿了两天。
加斯达德人将他们这群亚伦兰狄斯人囚禁在一处,除了给他们一些水之外,没给一点食物。
他很虚弱。
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是,就算在忍饥挨饿,他的心情却依然如此刻的骄阳一样明亮。
肚子深深地瘪下去,斯德强忍着饥饿那种百爪挠心的难受感,目光充满期待地看着卡纳尔王城大门的方向。
不只是他,其他的同伴也是如此,即使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他们的眼神却依然充满了神采——与半年之前的麻木不仁完全不一样。
快了。
斯德想。
很快,他们就能回家。
就在此时,一队加斯达德士兵快步跑了进来。
他们呵斥着、拉扯着,强行将这些亚伦兰狄斯奴隶弄起来,将斯德以及他许多同伴一起驱赶上了城墙。
斯德在被强行驱赶到城墙上的时候,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些残忍而野蛮的家伙是要用他们作为城墙的肉盾,用以威胁亚伦兰狄斯的大军停止攻击。
不只是他,他的很多同伴也很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顿时,队伍乱了起来。许多亚伦兰狄斯人开始试图挣扎,不愿上去城墙。
可是饿了两天的他们都虚弱得厉害,根本无法抵抗,不少人反而被驱赶他们的士兵狠狠殴打了一顿,被打头破血流。
如果不是加斯达德的将领及时喝止,那些人说不定会就这么被活活打死。
他们最终还是全部都被加斯达德人强行拖拽到了城墙之上。
拖着沉重的青铜锁链,斯德踉跄着走到城墙边。
抬眼,他看到了城墙下方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熟悉的黑红色大军。
亚伦兰狄斯的大军,他的同袍们。
红底金纹的狮子旗在空中高高地飘扬着。
一切恍如从前。
一瞬间,斯德的眼圈红了。
他曾经以为,他是坚强无畏的亚伦兰狄斯的战士,哪怕面对着死亡,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绝不会流下一滴泪。
可是在此刻再次看到熟悉的衣甲和旗帜时,明明只是时隔一年半而已,对他来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上百年之久,这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眼角瞬间湿润了起来。
不只是他,那些和他一样被强行推到城墙边上的同伴,看着城墙下熟悉的一切,一个个也是眼角发红,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因为激动。
也因为不甘。
他们也多想身穿黑红色的盔甲,手持长剑,和同袍们一同为亚伦兰狄斯而战。
可如今,他们只能以这种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众人之前,甚至于,成了同袍们的累赘。
斯德深吸一口气,他抬手胡乱抹去眼角的泪痕,他的动作牵动地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败给加斯达德人,是他毕生的耻辱,他只恨当初不曾战死在战场之上。
而如今,他绝不愿意被加斯达德人利用成为威胁同袍的工具。
“就算无法战斗——我们也绝不能成为亚伦兰狄斯的累赘!”
用最后的力气大声怒吼出一句,斯德向着城墙之外纵身一跃。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看着大半个身体已经落到了城墙之外,马上就要从高空坠落——
可是他整个人忽然又摔回了城墙上。
一名加斯达德士兵及时抓住他脚上的青铜锁链,一把就将斯德给拽了回去。
在斯德失败之后,又有一些亚伦兰狄斯人试图跳下去自尽身亡,但是全部都被有了防备的加斯达德士兵给牢牢按住了。
加斯达德人被斯德等人试图跳下城墙自尽的举动给惊到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亚伦兰狄斯人会做出这种行为。
担心再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们干脆直接将那些亚伦兰狄斯奴隶两个三个地用绳索牢牢地捆在城墙上的木杆或石杆上。
想死没死成,反而被加斯达德人捆在城墙上的斯德咬紧了牙。
他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垂着头,目光黯然。
“斯德,你放心。”
看着他那副颓废的模样,和他捆在一起的中年人突然说,
“我们不会成为亚伦兰狄斯军的累赘,我刚才看到了,这次带兵的是赫伊莫斯阁下。”
曾经身为令人尊敬的骑士长,此刻也只是个骨瘦如柴的奴隶的中年人一脸平静。
“你应该知道这位阁下的性格,加斯达德人想要拿我们威胁这位阁下根本不可能。”
“我想,赫伊莫斯阁下很快就会下令继续攻击。”
如果主帅是其他人,他还不敢如此笃定。
但是如果是那位他们熟悉的赫伊莫斯阁下,就一定会下令继续进攻。
中年人如此说着,语气中带着欣慰。
可是那欣慰之下,透出几分难受的痕迹。
苦苦挣扎着这么久,日夜期盼着回到亚伦兰狄斯,现在却还是不得不死在异国他乡。
要说一点都不遗憾和难受是不可能的。
……罢了。
他宁可为国捐躯,也不愿再以奴隶的身份在加斯达德人手中受尽屈辱。
与其被加斯达德人折磨而死,他宁可死在同胞的手中。
他只求在死去之后,他的同胞能带着他的遗体回到那片他魂牵梦萦的大地。
…………
……只是,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城外,那位骑马伫立在大地之上的黑甲骑士高举起的右手。
他知道。
那是下令继续攻击的手势。
只等那只手挥下,无数巨石和□□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夺走城墙上所有人的性命。
在心底无声地长叹一声,他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
明亮的阳光照在赫伊莫斯黑亮的盔甲上,然后尽数被黑暗吞噬了进去。
骑在马上,他缓缓地举起了手。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继续进攻的信号。
看着被捆在城墙的同胞,众人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军令如山。
一旦身为主帅的赫伊莫斯下达命令,他们就必须继续进攻。
他们将亲手杀死他们的手足,亲手夺走同袍的性命。
这是何等残忍的命令——
凯霍斯在远处远远地注视着已经高举起手的赫伊莫斯,神色复杂。
看来,赫伊莫斯已经做出了决定。
为了破城,赫伊莫斯放弃了被俘的同胞们的性命。
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赫伊莫斯绝不可能为了那些战俘的性命,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从未改变过。
凯霍斯移开了目光。
他无法阻止。
依照伽尔兰王的命令,赫伊莫斯是此次出征大军的主帅。
主帅的命令,他必须服从。
只是……陛下在得知此事之后,一定会很难过……
…………
这一刻,战场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赫伊莫斯的身上。
众人屏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传令。”
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右手的赫伊莫斯说,面无表情。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愤怒之色,更没有动摇。
他用冷静的语气下达了对他来说理所当然的命令。
“继续……”
继续攻击。
一道明亮的阳光照下来,在他握着缰绳的左手指间折射出一道光。
嵌着碧绿的孔雀石的金色指环将那道光折射到他冷漠的眼底。
赫伊莫斯即将挥下来的右手停顿在半空之中。
他垂眼,细长睫毛的阴影落入他的瞳孔。
他的眼底映出戴在左手上的孔雀石指环,唇忽然抿紧了一分。
“赫伊莫斯大人?”
站在赫伊莫斯身后的下属见他说话只说了半截就没了动静,忍不住疑惑地开口询问。
赫伊莫斯的右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说:“退军,回营。”
“啊?!!”
数分钟之后,一个低沉的号角声忽然在战场上响起,让凯霍斯猛地转头。
回营的号角声?!
他一脸的错愕和不可思议。
这是赫伊莫斯的命令?
怎么可能?
低沉的号角声传遍了战场,也传到了被捆在城墙上的亚伦兰狄斯人的耳中。
已闭目等死的中年人听着这个熟悉的代表撤退的号角声,猛地睁开眼。
他看着正在缓缓退去的亚伦兰狄斯大军,满眼的难以置信。
难道主帅其实不是那位赫伊莫斯阁下?
他茫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