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作镇定应付女官几句, 伽尔兰匆匆返回了自己行宫。
整整一夜,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一想到那时自己像是着了魔一样做出那种事情, 伽尔兰就窘迫至极。
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点发慌。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眼看就要失控。
一直以来, 赫伊莫斯都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恋慕之情送到他的身前, 为他付出良多,甚至到了为他放弃王位之争的地步。
无论是因为赫伊莫斯在他心中占据的重要性,还是因为赫伊莫斯为他付出的一切,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心软。
而这种心软导致的后果就是, 对方步步紧逼,然后, 越来越得寸进尺。
让他越来越不知所措。
他对赫伊莫斯的感情很复杂。
许多许多不同的感情混杂交织在一起,复杂到他自己都弄不清的地步。
但是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赫伊莫斯。
先不说在性别上, 他就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抵触情绪。
光是说前几世里发生的那些事……
是的,到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他已得知了前几世隐藏着的不少真相。
无论是自己的死还是赫伊莫斯一生的悲剧,都是有幕后黑手在暗处推动着。
赫伊莫斯其实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所以,对于自己被杀了好几次的事情,伽尔兰差不多已经释怀了。
但是,释怀归释怀。
他可以毫无嫌隙地与赫伊莫斯成为至交的好友, 成为最亲密的家人。
可是要和赫伊莫斯成为情人什么的……伽尔兰怎么想都觉得……非常的别扭。
而且,对于爱情,活了几辈子都没谈过一次恋爱的少年表示。
不懂。
一点都不懂。
一夜无眠。
第二天,伽尔兰从床上爬起来时,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吓了塔普提一跳,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忙着要召医师过来。
伽尔兰好不容易用‘最近累过头所以导致失眠’这个理由将他的女官长应付了过去。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被女官长勒令今天待在行宫里休息一天。
吃过午餐,上午补眠之后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的伽尔兰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
塔尔跑过来找他,跟他汇报王城两边道路修建的进度以及商贸署的情况。
半个月前,两大神殿已经派出精挑细选出来的祭司正式进驻商贸署,掌管了部分权力。
对于权力被分摊这种事情,塔尔毫不在乎,反正他只要管那些亮闪闪的金币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他本来就对制定法规以及对商人之间的纷争进行审判裁决之类的事情很不感冒,觉得这些事情实在让人头疼,现在一股脑交给那些祭司正好。
嗯~~一定是陛下心疼他这段时间都累得瘦了一圈,才找人来帮他。
又胖了一圈的小胖子塔尔如此心满意足地想着。
当然,暗中监控两大神殿的祭司在商贸署的行事,这必不可少。
塔尔絮絮叨叨地将这段时间里那些祭司做的事情跟伽尔兰说,主要集中在那些祭司刚进来不小心做出的糗事上,与其说是汇报不如说是在扯八卦。
只是他说得兴致勃勃,伽尔兰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垂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又中途打断了他的话。
“塔尔,如果是你,是什么原因会让你想要去亲吻别人?”
塔尔呆了一下。
他挠了挠头,说:“呃……想要亲她的话,应该是喜欢她吧。”
伽尔兰感觉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了两下,他抿紧了嘴,脑子有点乱。
就在这时,一杯加冰的果汁递到了他的手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我觉得不一定。”
给他送上果汁的女官长开口说。
“塔尔,你想亲吻陛下吗?”
小胖子眼睛一亮。
“想!”
他响亮的、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他的陛下愿意赐予他这个荣耀的话,哪怕是伏地亲吻脚趾他也心甘情愿。
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伽尔兰。
“所以说我能亲吻您吗,殿下?”
伽尔兰:“…………”
并不能。
伽尔兰果断摇头。
于是那只双眼闪闪发光地瞅着自家主人拼命摇着尾巴的小胖狗狗瞬间就蔫了下去。
“陛下,想要亲吻对方的理由包含很多种,其中不止是因为恋慕,还有崇敬之心,对对方生出的怜惜之情,或者,觉得对方很可爱而生出的宠爱的心情。”
站在一旁的女官长从容地说着,微微一笑。
“就比如说,陛下,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都一直很想要亲吻您,但是这并不是恋慕着您——想必塔尔想亲吻您的理由也不是如此。”
“是的,陛下,女官长大人说得没错,不止是这些,因为阿芙朵弥尔女神赐予了人间对美的渴望,所以当看到美好的事物时,就忍不住想要用亲吻去表达自己对其的赞叹。”
跟在女官长身后身为阿芙朵弥尔信徒的侍女笑眯眯地将一缕长发撩到耳后。
她说:“比方说,很多人看到一朵盛开得娇艳美丽的花朵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那美丽的花瓣,不是吗?”
“嗯……这么说好像没错。”
伽尔兰听着听着就觉得……她们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啊。
就算是想要去亲吻对方,也不代表就是喜欢对方。
有很多种原因和感情都会导致这个念头的发生。
而且,他也只是在那一瞬间动了一点念头而已,想必是被当时那种暧昧的气氛给影响了。
也可能是因为就像侍女所说的那般,那夜色下旖旎的月光造成某个美男子的美色和荷尔蒙爆棚,这才让他被迷惑了一下。
嗯,所以,都是旖旎的月光惹的祸。
造成了他的错觉。
如此一想,伽尔兰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毕竟虽然上午有稍微眯一会儿,但是心里压着事怎么都睡不踏实。
现在整个人轻松下来,他便对塔普提说了一声,径直回卧室补眠去了。
女官长双眸浅弯,温柔地笑着,目送她的小陛下回了卧室。
她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姿态从容,一缕长发垂落在颊边,越发衬出其美丽的姿容。
待伽尔兰的身影消失了,塔普提才转过头来。
她转头看向某个方向,莞尔一笑,笑容是另一种意义上极端的温柔。
那一笑,不知为何让塔尔头皮发麻。
呃……塔普提大人看的方向……那个方向好像是……赫伊莫斯大人的行宫方向?
…………
……………………
眼看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忙碌了许久之后,军团终于成功地完成了军事改革。
赫伊莫斯这才稍微有了点空闲。
他近来颇为郁闷。
那一晚之后,他虽然还是很忙,但是偶尔也能抽空回王宫一趟。
可是不知为何,他每次想要去见伽尔兰总是会阴差阳错地错过。就算好不容易见一面,没过多久,伽尔兰就会有事情去处理,而这个期间,女官长和侍女一直都会陪在旁边。
更让他纳闷的是,他本来以为发生那件事后,多少应该开了点窍的伽尔兰看到他怎么都会有点异常反应。
然而,没有。
少年看着他的目光很坦然,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一想起那天晚上的大好机会毁于一旦,赫伊莫斯就极其不爽。
那个时候,他的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只等着伽尔兰吻下来他就立刻反客为主,将自己苦苦的抑制彻底抛到一边。
他要将少年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不管用怎样的手段,就算是弄哭他,也要逼得伽尔兰承认已经有一点对他动心的事实,逼其接受自己。
然而……
……
啧,那只该死的夜鸟!
结果现在,别说关系更进一步,甚至都有点退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塔普提好像在有意无意地阻止自己和伽尔兰单独相处。
她对自己展露的近乎完美的礼仪式微笑隐约藏着某种深意。
难道她也……
赫伊莫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过五天,他就要启程去卡纳尔。这一去,恐怕要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才能回来。
若是在这段时间里,塔普提给伽尔兰灌输了什么不好的观点……
以伽尔兰的迟钝,他的暗示和引诱恐怕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看来还是得正面决战。
“赫伊莫斯阁下,今天又有一批战甲送达,我已经……”
就在赫伊莫斯正琢磨着如何正面决战的时候,有人走进来,向赫伊莫斯汇报今天送达的军备物资。
浅黑长发在脑后高高扎起,身着皮甲的女骑士身姿笔挺地站在赫伊莫斯身前,整个人干净利落,眉宇间英气逼人。
在军团改建之中,法塔雅以实力战胜了不少男性骑士,成为赫伊莫斯麾下的一员。
虽然备受争议,但赫伊莫斯从来都只在乎自己的下属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其他的都无所谓。
那些失败的男性骑士的不满,对他来说就和败家之犬的叫声没什么两样。
而一直因为性别原因在城卫军中被众人歧视、被同僚排斥、被上司打压的法塔雅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上战场的机会。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还要拼命。
而对于不在乎她的性别,认可她的实力愿意给予她机会的赫伊莫斯大人,她不仅感激,也非常敬仰。
赫伊莫斯看着法塔雅,忽然眼睛一亮。
“法塔雅。”
“是?”
以为赫伊莫斯要下达任务,女骑士神色一凛,认真地倾听着。
“当初索加向你求爱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啊?”
认真倾听命令的法塔雅傻在当场。
“回答我,这是命令。”
“是、是的!呃,这个、那个……”
就算是向来行事干脆利落的女骑士,在被迫和自家上司讨论自己怎么被情人求爱这件事的时候,也有些结巴。
法塔雅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只要以一名服从军令的部下回答问题就好。
她稳稳了心神,将尴尬感压下去,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开口回答。
“地点是在一间房子里,他在王城中买下的房子。”
“他事先在房子里铺满了花,然后让人通知我,说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将我骗了过去。”
“等我进去的时候,看着满屋子的花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忽然就出现在我身后,然后就捧着鲜花跪地向我……”
就算是以用严肃的口吻述说,法塔雅也说不下去了。
赫伊莫斯也没强求,只是在沉吟了稍许之后,问她。
“这种方法会让人心动吗?”
法塔雅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说实话,那种情景的确很容易心动,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他。”
“是什么花?”
“火红色的玫瑰。”
“为什么不用其他的花?因为你喜欢这种?”
“不,我并不怎么喜欢它。”
法塔雅摇头。
“但是红玫瑰在传说中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为她挚爱的少年滴落的鲜血和泪水浇灌而盛开的花,在花语中,它象征着热烈的爱情,至死不渝的恋慕之心,所以,一般向人求爱的时候,都会用这种花。”
“……嗯,我知道了。”
赫伊莫斯说,站起身来。
“我要回王宫一趟,这两天都会待在那里,送来的军备物资的统计就交给你了。”
“是的,阁下。”
就这样,两人以怎么看都像是在讨论军务的严肃语气完成了实际上是在询问求爱方法的对话。
赫伊莫斯立刻起身,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带任何心腹侍卫,就这么秘密地返回了王宫。
在骑马返回王城的路上,他认真地琢磨了许久此次决战的地点。
…………
……………………
傍晚时分,太阳尚未落下,还残留着午时的炎热。
但是,夜风已经刮了起来,带来遥远的海面上湿润的气息,让此时的温度比午时舒适了不少。
伽尔兰不久前才在小议庭中结束了和左司相的会见。
左司相虽然一开始坚决反战,但是在那次大廷议之后,他选择了沉默。
他在沉默中协助塔尔完成了大军出征之前的准备。
这位被伽尔兰看重提拔起来的左司相的能力毋庸置疑,在他的协助下,大军出征的各项准备比预计的要完成得早。
为了此次出征忙碌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伽尔兰也觉得疲惫。
于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趁着歇牧尔以及贴身侍卫一个不注意,他就偷溜了,再一次把他的大祭司气得够呛。
甩开众人,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庭院里,少年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草地上,逐渐变大的夜风吹起他流金似的长发。
他惬意地看着天边像是逐渐被点燃的火烧云,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鹰鸣。
一只黑色的雄鹰在他的上空展翅盘旋着,发出短促的鸣叫声。
伽尔兰看着黑鹰安努,突然明白赫伊莫斯为什么总是能很快地找到自己了。
那家伙犯规。
他有点不爽地坐起身来,安努收翼轻轻地落在他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绑着一个纸条。
打开一看,是赫伊莫斯的笔迹。
赫伊莫斯说在一个地方等着他,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
金色王宫的深处,有一座精巧的宫殿。
和其他石砌的雄伟宫殿不一样,这座宫殿整体都是由贵重的黑檀木雕琢打造而成。
整个宫殿不大,小巧精致,如同一个艺术品。
圆柱窗台上皆是复杂的镂空雕纹,或是描绘众神的传说,或是亚伦兰狄斯某处胜景,或是繁花树木,看上去栩栩如生。
纯金的饰物点缀其上。
紫檀木是极为罕见珍稀之物,几乎可与孔雀石同等。但是就是这种罕见的紫檀木雕琢成的家具在宫殿之中比比皆是,它们摆放在其中,表面泛着缎子般的光泽,从其中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环绕着这座小巧的宫殿。
这座珍贵的黑檀木宫殿是数代之前的亚伦兰狄斯王,为了博心爱的妃子一笑,肆意在全国搜刮了无数珍奇木料,又耗耗费无数财物,才建造起来的。
这位骄奢淫靡的君王在位时,亚伦兰狄斯的民众生活极为困苦,他却完全视而不见,只顾与妃子享乐。
到了最后,就连他的儿子都无法再忍受下去,在众位贵族大臣的支持下,逼其退位。
这位君王被囚禁在王宫外的一处旁殿中,郁郁而终。
但是,这座宛如艺术品般美丽精致的宫殿一直保留了下来,成为王宫中的一景。
木制宫殿位于一个树木繁茂,鲜花盛开的美丽庭院之中。
旁边,人工建造的小小的泉水瀑布流淌下来,溅落在清澈的湖水里。
就连湖边的楼台水榭、泉水瀑布下的凉亭,也都是珍贵的沉香木建造而成。
当伽尔兰来到这里的时候,太阳正在缓缓地沉入地平线。
壮烈的火烧云在天边翻滚着,仿佛有炽热的火焰烧红了半个天际。
这座精巧的木制宫殿映着火红的霞光,仿佛被赤红的火焰笼罩着一般。
在之前的某一世中,这座珍贵的宫殿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引得无数人扼腕叹息。
而那场大火的起因……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少年某一世的记忆就这样从脑海深处被唤醒。
……
…………
嗯,他好像知道赫伊莫斯那所谓重要的事是什么事了。
伽尔兰站在自己某一世的死亡现场之前,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伽尔兰:冷漠.jpg
…………
神一样的对手
猪一样的队友
以上是赫伊莫斯目前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