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啊?”老朱奇怪地问道,李化龙哈哈大笑道,不知道别人的家还不知道你家么?你朱一刀在京师当真是鼎鼎大名啊,就连大街上卖菜的大嫂都知道!
原来他为了找到朱府,就在人最多的菜市场问了问,哪里知道顿时围过来一群人,各个面目狰狞,以为此人欲行不轨。甚至有人悄悄地找来了熟识的探子,李化龙不得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说是跟老朱在浙江共事,这次来京师是有要事商谈。探子这才半信半疑地一路“护送”到了朱府。门房听说是找自家老爷的,看着倒不像什么恶人,这才赶紧去汇报了。
朱一刀也莞尔,让门房从账房支了十几两银子,给还在门口候着的探子们送去,并要求他务必一个个地发到手里。这才赶紧让李化龙坐下,慌不迭地亲自给他倒茶。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现在才想着找我喝酒啊?”看着李化龙那阴阴作笑的脸,老朱好奇地问道。
“……不是你遣人去告诉我,让我今日来贵府上拜访,然后一起去陶然居吃酒的么?”李化龙愣住了,紧接着反问道。
“没有啊!我还需要遣人去通知你?咱俩搭档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还不了解我么?真要是请你吃酒,我直接就找上门了!”老朱一口茶没喝下去,差点噎住了。
其实这也是沈一贯张位他们太不了解朱一刀了,以为老朱会碍于面子被迫出去,尽管心中有疑惑,可当李化龙提出让他请客吃酒,他定然不会否认驳自己的面子。谁能想到,老朱的大大咧咧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
“是什么人去跟你说的?!”朱一刀一听,这还了得,居然还敢有人冒充我朱一刀的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贤良祠的驿卒说是一个穿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来通知的,怎么,难道……”李化龙也意识到了什么。
“张飞!”老朱脸色突变,冲着门口大喊着,张飞慌里慌张地从旁边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条鸡腿。
“马上派出衙门里的人去调查!给我查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的人,顺着这根线查上去,但不要惊动他!”老朱沉着脸下了命令,张飞连话也不回,扔了鸡腿就往外跑去。
李化龙坐在那里又是愤怒,又是懊悔,没想到自己到了京师居然被人给摆了一道,老朱也沉思不已,是谁居然敢这么大的胆子公然把李化龙诳到自己家里来,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猫腻不成?没过多久,门房来报说,有个自称是沈一贯的带着下人前来有事相谈。
沈一贯是谁?老朱越发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化龙脸上却露出了喜色,冲着门房道:“快快有请!”
等到来人进了大堂,李化龙大笑着迎了上去:“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让我直接去贵府上不就行了嘛!何必这么麻烦!”来者正是沈一贯,那个穿着下人打扮的眼神中却不时地散发出精光,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老朱,这让老朱有些警惕。还在辽东的时候,李化龙就跟沈一贯有过深交,只是当时朝廷把他调任到了播州后,因为事物繁忙,就未再联系,今天沈一贯突然找到了老朱的府里来,实在是让他很惊讶。
“这位就是朱千户吧?久仰久仰!”沈一贯含笑对老朱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内阁阁员兼户部侍郎高启华高大人!”
“没听说过!高大人能来,鄙人这陋室当真是蓬荜生辉呀!来人,上茶!”对于朝廷大员,老朱一向没什么好感,就连那个沈一贯也是如此,若不是看着他跟李化龙有旧,也不会给他什么面子。更何况身处如此高位却穿着一副下人的打扮,究竟是何意?
高启华跟李化龙都是一怔。朱一刀怎么如此说话?他莫非对朝中大臣有什么成见么?沈一贯知道老朱对高启华的打扮起了疑,赶紧解释道:“朱千户不必紧张,实在是这几天皇上要召见李化龙李大人,我等不方便在公开之地交谈,只好……”
原来,沈一贯想通过使诈的方式,把李化龙请到朱一刀的府里,然后在陶然居吃饭的时候跟他们碰面。哪里知道高启华回来后大发雷霆,说沈一贯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那朱千户是何许人也,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关键?糊涂!于是两人赶紧换了衣裳就往老朱家里赶,总算是见到了两人。
说明白了这一点,沈一贯的脸色也有些泛红,他也是无奈之举,必须要见到李化龙,弄清楚浙江事件的细节,才好判断出皇上的想法。老朱冷冷地看着两人,只感觉这些人争权夺利已经到了骨子里,不放过任何打击政敌的机会,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费了半天劲,沈一贯总算是道完了歉,赔完了礼,希望朱一刀能体谅。毕竟老朱是皇上的人,除了李化龙,他们谁也没跟朱一刀打过交道,靠道听途说是根本不能正常判断一个人的。因此李化龙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冒这个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坐下说话吧!”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老朱地指了指大堂的凳子,“来人!”
一个军士立刻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只听老朱淡淡地道:“马上通知张飞,把衙门派出的人都撤回来吧!不用忙了。”
“……是!”军士有些奇怪,但还是迅速地执行了命令。
沈一贯的脑门子上渗出了汗水。这大冷的天,他却觉得身上不断地冒着冷汗。朱千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居然在跟踪自己?
“你们的事情你们慢慢聊,鄙人还有些事要办,请自便!”说罢,老朱站起来转身就走出了大堂。
沈一贯,高启华跟李化龙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谁说朱千户是个粗鄙武夫的?此人心机甚深呐……”高启华看着空旷的大堂门前,喃喃自语道。
钟鸣鼎食之家,更何况又是相府,连夜都有报更的。这时报初更的梆声从前院里传来,一直躺在躺椅上的赵志高突然睁开了眼睛道:“是报更了吗?”
正在让下人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的*轻声应道:“是,初更了。阁老,您还是早点休息吧!别再等了,这都回来两天了,钱宁还不来见您,他不会来了。”
赵志高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哇……你那天说,人心似什么来着?”
“人心似水。”*慢慢地把他身上盖着的毯子又捂了捂。
赵志高却摇了摇头道:“不对,这水总是往下走的,可人心却总是高了还想再高啊……”
*愣了愣,接着道:“夜已经深了,明天卯时就要进宫,您老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就要去搀扶他。
“不睡了,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坐更待朝吧……”赵志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坐更待朝的不止他一个人,钱宁寅时正就离了贤良祠到了宫门外,在朝房等着。他睡不着,自从回来以后整夜地睡不着,自己跟陈于壁的分歧已经对立到不可调和,又见不到赵志高,以后就里外不是人,什么事都难做了。原本还有他们两人为自己做后盾,一些事情尚能放开手脚,可如此一来,再回浙江就尴尬了。后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他的心里挣扎万分。卯时初,景阳钟响了,他第一个就到了西苑禁宫朝房,在这里等着赵志高和张位。
远远地,两顶抬舆近了。
钱宁茫然的两眼中再度露出了复杂和痛苦的目光,一个是想要先见不能相见却又不得不见的赵志高,一个是一向看好自己,自己却不曾有任何表示的张位。
两顶轿子停了下来,钱宁按照礼制恭恭敬敬地对赵志高跪了下来:“学生钱宁叩见阁老。”
赵志高却仅仅是平淡地应了声:“不用了。觐见皇上吧!”
他又转了个方向:“属下钱宁叩见大人。”张位却微笑着答道:“你辛苦了!起来吧,一起去见皇上。”
等他站起来时,两人已经进了西苑禁宫朝房,于是他也只能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当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万历有些睡眼惺忪地走到檀木箱子前,把手放在盛着的冰上仔细地抚了抚,然后用力地贴到了脸上醒醒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拿起一边镶着金丝的毛巾,慢吞吞地擦了擦手,这才悠然地走到了大堂里。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一个四品的知府,一个四品的河道监管,两个科甲正途的知县,你举手就杀了。好气魄!”看着下面还在跪着的几位大员,万历沉默了半晌,才对跪在中间的钱宁说道。
“回皇上,依大明律法,监主修河道的官员河堤失修酿成灾害,等同丢城弃地。臣身为浙江布政使兼浙江巡抚,奉王命棋牌可就地正法。”钱宁直起了身子,缓缓地答道。
“可不可以先奏请朝廷,然后依律正法?”万历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皇上,当然也可以。”沉默了一下,钱宁才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