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德忠侯府,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由高祖皇帝亲自题书的“德忠侯府”,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深色的檐上雕着貔貅,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整个府邸显得富丽堂皇、庄严大气。
府内时不时有美婢轻声走过,却不见交头接耳的取乐声,可见其管家得当,作风严谨。
此时的侯府正值权极一时,德忠侯爷谢楠德深受皇帝器重,嫡长子谢谦言年仅而立之年,已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嫡次子谢谦元更是才华斐然,去年便晋升为从三品的奉天府府尹,长期在外任职,很少回京城。嫡三子谢谦嘉不好功名,只爱诗词歌赋游山玩水,却娶了皇族郡主为妻,并生了双胞胎儿子。幺女谢谦贤乃是家中独女,深受宠爱,后嫁给归宁侯府的唯一嫡子,现育有一女。
不同于其他世家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侯府的当家祖母公正慈爱,妯娌间相互尊重,子辈间也是少有的和睦。一家三代只有世子谢谦言有一位姨娘,并育有一名庶女外,其他四子一女皆为嫡出,而谢瑾卿便是谢世子的嫡女,侯府的嫡长女。
谢瑾卿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得厉害,脑袋昏沉沉的,此时已是凌晨,屋内还点着暗淡的蜡烛,想要撑起身体看看,却发现床边的手被紧紧捂住。
那是一张美丽柔和的脸,时光在她脸上增添了几分韵味,却被琐事挂上了愁绪,灯光柔和了她倔强的眉骨,眉头却是紧紧皱起,似是有什么烦心事,梦中也无法安睡。
谢瑾卿眼泪瞬间如泉水般冒出,怎么也收不住,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倔强,在看到这张脸后,便崩溃了。
那是为她操劳一辈子,到死都为她筹谋的娘啊;那是为她宁愿与丈夫决裂也要成全她的母亲啊。
“娘,娘,我好想你……”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紧紧抱住母亲的腰肢,再也不肯松手。
哭声惊醒了董氏,耳边的胡话将董氏吓得够呛,一向好强的女儿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儿啊,怎么了?是不是膝盖还在疼?你爹就是混账,你别和他计较。魏姨娘不过是贱婢,不值得你为她动怒,你爹是疼爱你的,他罚你只是一时气话。”
谢瑾卿却不管不顾,继续哭着,想把上辈子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想要母亲像小时候那般哄着自己,想要感受这辈子所带来的一切生机。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身青褐色常服的谢谦言走进来,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脸色。
傍晚时分,听下人说大小姐被罚跪昏迷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担心着,半夜突然听到女儿的哭声,便急不可耐的赶来,一直在门外听着动静,当女儿连续哭嚎,声音也一直保持洪亮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好哭的?自己犯错还连累你娘跟着担心!”
“爹,爹,爹……”
还在思忖着怎么教育女儿的谢谦言,突然被女儿抱了一个满怀,一声又一声的哭泣,好像重锤狠狠的砸在心头。
“珠珠,珠珠怎么了?爹错了,爹错了,爹不该罚你,不该骂你,爹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哭得爹心都碎了。”谢大爷手忙脚乱的抱着宝贝女儿,女儿从未如此伤心过。
谢大爷此时深刻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对女儿太严厉了,这次是不是罚错了,女儿这么好强的一个人,此时却哭得这么委屈,肯定是魏氏惹怒她,她才会伸手掌嘴。
看来魏氏留不得了!
此时的谢瑾卿却不知道谢大爷的想法,她只知道上辈子爹爹看似对她严厉冷淡,却是最疼她的。上辈子因她不喜魏姨娘,经常欺凌魏姨娘及庶妹谢嘉柔,爹爹虽然生气,但是为了让她开心,最终还是将魏姨娘处理了,还将庶妹远嫁……
“看看你干的好事,珠珠发烧昏迷这么久,你也没来看望一下,一来就呵斥珠珠,你还真是有出息啊!”董氏看到谢瑾卿哭得更伤心,只觉得谢大爷只宠爱小妾庶女,心里更是伤心生气。
谢大爷听罢,脸上涩涩的,掩袖咳嗽一声,看到刚刚哭过,红肿着眼睛的董氏,不同于往日的冷眉竖眼,此时的董氏很是怜人娇柔,想要将同样哭得可怜兮兮的娘两儿一起抱住,伸了伸手,却又不敢触碰董氏的怒火。
只能掩饰般的冷下脸,“醒来就好”。
“滚,你给我滚!”冰冷的话刺激到了董氏,受不住打击,身影踉跄了一下。
“好!”谢大爷很是难过,又觉得委屈,不过为了男人的尊严,还是忍住想要告饶的心,甩袖离去。
董氏看着那冷淡的背影,眼角又红了一圈,却强撑着安慰女儿,她的自尊,她的高傲不允许她向男人摇尾乞怜,以求宠爱。
看着两人之间的隔阂和故作冷淡,谢瑾卿既想笑又想哭。
上辈子,这爹爹就是这般冷淡,母亲就是这般冷傲自持,两人彼此折磨痛苦,可在家破人亡时,爹爹费尽心机给母亲留了活路,想让母亲改嫁保命。
可母亲却撕了休书,用那柔弱的双手将爹爹及其家人的尸身用草席一步步挪移,来来回回数十次,鲜血从刑场一路染到郊外,树林里堆起的坟堆特别高,而她最终也舍弃最疼爱的女儿,选择了一杯鸠酒与最爱的人永久长眠。
真是不到最后,这人心就是看不透……
谢瑾卿扑进董氏的怀抱,闻着着母亲身上久违的香味,良久,才觉得踏实下来。
“娘,这月十五我们去白马寺吧,我想要上柱香。”她现在特别感激老天爷,让她重回十三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上辈子的她为了嫁给寒门状元孟祈越,让父亲母亲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从此决裂,还伤了疼爱她的祖父祖母的心,更害得弟弟因怨恨寒门子弟,最终被那些人推下山坡,树枝插入膝盖,再也无法站立。
这辈子她只想赎罪,只想让家族远离皇位之争,只想让一家人简单快乐的平安走下去。至于孟祈越……只愿做路人。
“好,隔几天你弟弟便上学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娘也想替你求个平安符,你这次生病可吓坏了你祖母了,昨晚喝了安神药才睡着。”
想起慈爱的祖母,谢瑾卿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深深的庆幸着,幸好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