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尘走进酒家的时候,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杂七杂八。
那大概是某些江湖人的交谈,他们交谈的核心就是令狐冲与林平之,言语中多有憧憬与好奇,但又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现今的令狐冲及林平之都有着显着身份。
令狐冲当然可以理解,他既是华山派掌门,又成了五岳盟主,再加上一身武功高绝,行侠仗义,为人公允,受到敬重理所当然。林平之又是因为什么?难道他已靠着那一身武功,打出了一个名头,并且拥有着不逊色于令狐冲的威风?
李忘尘毫不顾忌地走了上去,看了看两人,忽然一屁股坐下,“两位可点了什么好吃的?”
酒家内的各种声音似乎都因这行为静了一静,对李忘尘的动作反应不一。李忘尘看上去十分年轻,似乎是个刚出江湖的雏儿初哥,如此身份见到了颇有名望的两人,有些过激反应倒不是例外,有人觉得他勇气可嘉,也有人觉得他不自量力,还有人觉得他十分可笑,但同样的反应都是看向令狐冲和林平之的回复。
嘿,令狐盟主或许不会在意,但那位林煞星可不是好相与的……自他出道以来,虽然与令狐盟主有着不浅交情,但就是性子温和的令狐冲,也不能改变他的冷傲狂妄。
这一个臭小子敢于他攀亲附贵,恐怕得挨一顿教训了。
面对李忘尘的话语,令狐冲笑而不语,这笑是含蓄的,也是内敛的,这么多年了,他的确已变了很多。现在的令狐冲人到中年,既气度不凡,同时也亲切可嘉,人们提到君子剑时渐渐有更多的人第一时间想到他,而非他的师傅岳不群。
令狐冲说,“还没点呢。”
林平之却冷冷道,“你知道上了这桌子,须得付出怎样一个代价吗?”
李忘尘想了想道,“我能猜猜?”
已有些人露出不忍神色,这蠢家伙居然没听出林平之话里的刺吗?更有人露出有好戏看的表情。
林平之道,“你猜吧。”
李忘尘苦巴巴道,“该不会要我付账吧?”
接下来的一幕可令无数人惊掉下巴,从来对世人冷傲无比的林平之在这一刻露出微笑,他哈哈笑道,“就是要你付账!”
随后扭头高声道,“掌柜的,叫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饭菜,最好的酒肉。今日我旧识付账,千万不要给他省银子!”
一时目瞪口呆,人人侧目。
……
人们看向李忘尘的目光变了,变得好奇而又羡慕,他从一个忽然闯入高手世界的菜鸟,变成了高手世界中的某人,被周围更多的菜鸟围观。
有些还算有见识的人看了看他的模样,便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开始讲起昔日杀死任我行、协助令狐冲、面对邀月怜星的一个名字。
李忘尘听着听着,颇有些时光荏冉的感觉。
“你回来得好。”林平之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了些醉态,甚至连舌头都大了几分,但他仍是当时那个少年,“有你在,咱们便可以做一些以前不敢做的大事。朱无视你是要对付吧?东方不败肯定也要威胁你。还有那什么邀月怜星……哼哼,想要你命的家伙可真不少,我们一个一个将他们解决去吧。”
这小子说什么疯言疯语,怎么忽然就要和这些人物对垒了……李忘尘有些无语,难怪命运要让你切了下面,要不你这雄性激素真的有点过剩。
看向旁边的令狐冲,还是冲子靠谱一点。
令狐冲解释道,“这几年,我和平之一直在惦记着你的安危去向,但偏偏一点消息也没有。有时候我们真怀疑你是不是死了,要不以你的才情禀赋,怎么也会闹出点名头才对。平之觉得若你真的被害,该是那些极为了不得的仇人下手,而在大明,以朱无视、东方不败、邀月怜星最有做这事儿的动机与能力,他便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些势力。”
李忘尘这才恍然,看向林平之,挤眉弄眼地笑道,“义气哦。”
林平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咳咳两声,故作无所谓道,“倒也不是,只是这几个货色行事嚣张狂妄,我早就看他们不太顺眼了。”
李忘尘道,“他们是嚣张狂妄,却也有嚣张狂妄的资本,若你有心思找他们麻烦,就是你的不自量力。小表哥,我想你能活到今日的潇洒模样,令狐冲只怕费了不少苦心吧。”
林平之听了,不满道,“嘿,一回来就教训我。”
李忘尘笑道,“谁让你坑我银子。”
一想到李忘尘付钱,本来有些不爽的林平之立马高兴起来,“好好好,令狐,多谢你救我一条狗命,喝酒!嘿,这酒喝起来怎么就这么美味啊!”
喝酒之余,话题仍在继续。
这下李忘尘就不是话题的中心了,因为在他经历变化的同时,令狐冲及林平之也各有事情的起起伏伏,而且绝非一帆风顺。
令狐冲说,他成了华山掌门,又有了五岳盟主的身份,再也不能成为以往那个潇洒随性的浪子了。
自此以后,他必须得庄严稳重,谨记该说的话与不该说的话。他必须站稳立场,结交该结交的人而拒绝不该结交的人。他还说他已不喜欢小师妹岳灵珊了,但就是为了照顾宁中则的心情、华山派的名声及不辜负小师妹,他必须得与这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
他还说他就是喝酒也很少很少了,说完这番话就当头醉倒,嘴巴里滴滴咕咕着一些只言片语。
这些只言片语整理了一下,意思大概是:这次他来收到消息,来找李忘尘,是好不容易地鼓起勇气,想要保护李忘尘的安危,与他共进退。但他的心理却矛盾无比,因为华山派的掌门、五岳盟的盟主,本身并不该为了一个与华山五岳毫无关系的外人,如此以身犯险。他极有可能在门派及势力的利益下,不得不与李忘尘划清界限——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他迟早面临的一件事情。
那些事情还没到眼前,令狐冲已都都囔囔地说着对不起了。
李忘尘耸肩,“看得出来,以前的令狐老哥绝不会喝这么点儿就醉,他的酒量下降得太厉害了。”
林平之醉眼朦胧,叹息一声,“人都是会变的。”
李忘尘道,“是啊,浪子成了栋梁,你也成了威风赫赫的剑客。只是我未曾想到,你闯下的名头好像并不友善。”
林平之嗤笑一声,“世人值得我友善么?令狐性子温吞,可变成个受气包、窝囊废,任由别人为他做主,我可不一样。惹了我的,我就刺他一剑,伤了我的,我就还他一击,想要我命的,我就要了他命。我并不恃强凌弱,也不仗势欺人,但江湖就是这么个奇妙的地方,它总有一种想要把你像揉泥巴一样搓圆捏扁的冲动,你不愿意,你想要保持自我,它反而为你所伤,这一切反而成了你的错。”
李忘尘看他两眼,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掌,五指胡乱搭来搭去,仿佛个掐指算命的道士,说,“你被人陷害过。”
林平之疑惑道,“你调查过我?”
李忘尘又把五指乱七八糟弄了一通,老神在在道,“你被人冤枉过。”
林平之这下是真的吓到了,震惊道,“你你你……你会算命?你学了仙法?”
李忘尘不可置否,却心想以你的性格跑江湖还能遇到什么?
该说不说,林平之的神色实在有趣,令这个黑衣冷傲的家伙,现在看上去完全像回到了五年前的相遇,令李忘尘分外怀念。
他道,“所以说,你是受尽了伤,遭完了劫,因而拿出一副强势冷傲的模样,以此保护自己。你不愿意再受伤,也疲倦于人的心机,只好以剑说话。”
林平之愕然看了李忘尘半响,忽然低头道,“哎,我知道了,你是人聪明,不是会算命。是了是了,瞒不过你……令狐倒霉,我也不好过,江湖并不是个我们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舞台。在这个意义上,令狐比我承受更多,因为我只对自己负责,他却要对整个五岳盟负责,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一条终日推磨的驴?”
李忘尘看了看倒下的令狐冲,审视他一张脸,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有点像。”
林平之又饮下一杯酒,叹气道,“换个话题吧,说点高兴的事情。你比我脑子好用,你来找新话题。”
李忘尘想了想,“好,我还真有个疑惑的事情想要问你。”
林平之道,“哦?”
李忘尘好奇道,“你这一身武功的来历到底是……”
林平之一拍脑门,真的高兴了起来,“还真是个好话题,我怎么偏偏忘了?”抬起头来,眼睛放光地看向李忘尘,“在知道你回大明的那一天,我就想要做一件事情了,怎么临到头来全忘了?”
“哦?”
“找个地方,试一试我的剑吧。”林平之面带挑衅笑容道,“就试一试我那绝不会逊色于‘独孤九剑’的‘覆雨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