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虑并没打消。
下午的时候,宫中有人来传话,说是皇上机务繁忙,夫人若有要事,可作书奏。
于是要了书墨,写了一封书简,大意是感谢齐皇恩隆,妾身虽为臣虏,却一直受到礼仪之待,又有宫医照看,得知自己怀珠在身,不胜喜欢。将萧恒大大的吹赞了一番,字里行间别有深意,一语双关。以萧恒的智睿,自然明白我所想。
笔墨尤未干,庭外的侍女气喘吁吁跑进来:"夫人,皇上驾临,龙辇已到了府外。"
大出意外。
不是说机务繁忙吗,怎么地却是来了?赶紧换了衣服,准备迎驾。
"皇上说夫人玉体久违,不必跪迎,特地恩准,免礼仪,就在这花厅内恭迎便可。"
我又是一怔。
萧恒面容沉凝,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起伏,一步迈跨入屋内。我赶紧施个侧身礼:"皇上万福。"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不再作声。偷偷的瞄了他一眼,见他五官英峻,表情森然难测,都道天威不可测,我惴惴的摸不准他心思,一时亦不敢出言。
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他目光飘渺,四下环顾,最后越过我身后,落在那页刚写好的书简上。
有风从窗外吹进,珠帘轻扣,发出清俐的脆音。
萧恒拿着那一页纸,表情模糊,似是沉思,又象斟着用词,渐渐地,嘴色弯起一抹意味未明的弧度:"你书信所言,别有所指。你在担心联要对你不利吗?"
我张张嘴,垂下头。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禁有几分讪讪的。
"哼!"萧恒面容乌沉:"你昨天醒来,更是连膳食都不敢进,难道,朕在你心目中,便就如此不堪。"
我满脸通红,手心湿了一片。惶惶的,赶紧跪了下去。
萧恒挥挥手,退下众人,他冷冷地道:"你我相识久已,我对你如何,你该当知道。"
我低下头:"皇上仁义厚德,义薄云天,热血肝胆,拓拔...绣玉对陛下敬戴恭佩,岂敢半点不恭,是贱妾突知有孕,一时喜不自禁,失了自持,没了礼节。错在妾身,请皇上降罪。"
说罢俯下身子,连叩几个响头。
"你...唉!"萧恒身子侧了侧,面部咬肌跳了几下,终又化了一声叹息:"罢了,起来吧。"
我仍然俯首在地,心中无限委屈,心想我就是认得你久,知道你手段了得,只寄望能念在我俩相识一场,能手下容情半点。岂料得天威不容半点犯测,不能与1世纪同一概论。但我身为骁努太子妃,又岂是可以这般暖味软禁,处处陷我于不利。
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起来吧。"气似是仍没消。
我抬起头来,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委屈正好撞入他视线,他眉头皱了皱:"你...哎,罢啦,好生歇养着,别再生事了。"说罢甩袖而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想着他这段时间内对我种种优待迁就,分明情义仍在。而我困身在深院,久不知世事,究竟国事如何,骁努与南齐的谈判怎样,乌蒙又有什么打算...
心中那样弦,仍然张紧。
迷茫,无措,惶安...我轻抚着自己腹胎,心想:孩子啊,你还没出世便要跟着娘受这份煎熬。看样子,南齐是铁了心要好好利用我母子,狠狠地敲上骁努一记竹杆了。而萧恒于我,更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定时炸弹,万一骁努满足不了他的狮子大口,我的处境又是何等的不堪啊,我怎么能这般坐以待毙?
待到稍晚些时候,我找来布昆,与他暗地商量了一番,都认为这院府守卫森严,而我们现在又与外界一切信息都被完全被切割,要想逃出去绝不是件易事,但要这般静等时机也不是办法。
既然麻里等都已是一早便知道我被掳入南齐军队,估计也会乔装跟着来到南阳的,那么,就姑且用个笨法子,看能否联系得上他们吧。
到了第二天,我向管家要了一架长筝,又要了一管横笛。
萧恒待我向来优厚,管家自然也不疑有他,当天就送了上来。
布昆轻抚着那玉笛,赞了一句:"南齐人真是奢糜,连这一枝小小的笛,都用上等的玉器如此雕刻精细。"
忍不住又起来贬意:"却不知是否徒有外表?哼,越是外相好看,越是不好用呢。"
说罢将那玉笛横在唇边,啸音呜呜,带出几分漠外沙海的苍凉。
骁努人一向善歌喜舞,几乎人人都可即兴放声,我却料不到布昆竟然对笛音如此娴熟,彼是意外。
赞道:"哈,布昆,你这笛子吹得真好。"
布昆敛下眼帘,笛声幽扬,随着和风,泊泊地飘出墙外。
一连数日,我每日与布昆都登上高亭,或筝鸣笛应,或一曲独奏。初时总固定在每日午时,到得后来渐渐地早午晚,不分时辰,即兴便起音。偶尔我更在夜深人静之时,弹上一曲《汉江韵》或《平沙落雁》,寂寂夜空,长旷更音远。
日子就这么一页页的翻过,转眼已七月,曲指一算,腹中肉血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我从最初的忐忑慎重,渐有些松了气。以医科学角度说话,超过三个月的孕期,胎儿基本是稳定下来了,不再象之前那般易作流产的可能,加之医大夫也说过,若是超过三个月的胎儿流产,对孕妇身子也有着极大的伤害。以萧恒对我的着重,这段时间他应该不会置我安危不顾。
但他现已经不再来,以前大批大量的赏赐亦没有了。他不来更好,我心中更怕的,是要如何应对他。府中各人都知道我以前与萧恒关系亲厚,又以为我这次所怀的定是萧恒的孩子,迟早要迎进宫的,对我服伺更是尽心尽力,不敢半点待慢。
双喜却有些忧心,这天帮我梳头时,忍不住便在耳边絮絮唠唠起来:"夫人,皇上已是许久没来了,怕是国事繁重吧。"
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会事。
这多天来的每日琴音,并非为了排遣寂寞,亦非我何等雅兴,而是为了传出音讯,希望高墙外有心人听得见。然而,至今十数日,仍然不见有任何回响,我不禁有些忧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