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宝光(六)
前路在点点荧光映照下隐约显出重复的轮廓, 明明是相似的景物,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苏长宁向前。
却仿佛撞在了一层柔软的壁障之上, 放眼看去虽是延伸至光线幽暗处渺无尽头的甬道,可足下偏
又举步不得。
好似被无形的蛛网兜在其中, 上下四方无可遁逃的感觉令她直觉地不悦。
并指如刀,冰寒之气似刃出于其中,挟着劲风就向身前虚空之处划去。
但这一击,终究还是落空。
被反弹之力震得退后了半步,苏长宁只觉一股温暖气息自身后将她笼住,再熟悉不过的空寂之香由颈侧传来,合着温热的吐息, 扫在她跳动的经络之上。
“长宁……”语声照旧如此华贵无双, 可语调却是自唇齿间细细厮磨而出的缱绻,听在苏长宁耳中,几乎令她忘却一切。
好在,也仅是“几乎”。
苏长宁手腕一转, 连带着自腰侧深深向后插入的冰刃亦是在血肉之间搅动了一圈, 血合着碎肉流出,侵染到她的衣袍之上,却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慢慢将冰刃一点点抽出,最终她还是转过身去,看着那近乎完美的身影一点点地被光点所蚕食消失。
“长宁……”直至消散,“他”却仍是始终笑得温和。
并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默默收回并未染上丝毫痕迹的冰刃,连苏长宁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刺出那一剑时,心境会是如此的平和无波。
前路固然晦暗未明,可却永远比过去值得她投身其中。
没有丝毫留恋地大步离去,苏长宁不曾回头。
又行走了一段时候,再没有其余的白影幻象出现。
或许先前只是落入了一处阵法禁制之中,离开了阵法范围,便当不再会有异象出现了。
不过苏长宁到底不敢托大,垂手处斩仙枪已落在掌中。以她如今的修为境界,驭使斩仙枪有些勉强,是以先前她才一直未曾祭出。不过若是此时正行走在阵法边沿,难保异象不会更多更危险,所以也只能一试了。
看惯了重复的景色,一时间见到眼前不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烁灯火,苏长宁足下脚步不由一顿。
灵气波动之间没有异样,看来并不是幻境。
只是由她这边看去,那里的景象如同水中观月一般,有些许微妙的扭曲,亦正是阵法边沿的特征之一。
苏长宁打叠精神,斩仙枪斜执,缓步向那处行去。
就在将越未越那条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分界线时,一道劲风袭体而来!
直扑向她面门的劲风之中包含锋锐之意,以双眼观之,竟作淡金色泽,可见非比寻常!
苏长宁不敢大意,全身灵力都向斩仙枪内狂涌而去,提枪便是一格。
枪身与金风交击间,竟作金铁之声,爆出一长串耀目火星。
也同时将对战两人的面容映得清晰!
对面之人仪范泠然,清华若月,不是漱月还能是谁。
苏长宁想也不想,斩仙枪顺着格挡之势一收一带,便如游龙般向“漱月”直刺而去!
“苏长宁,你疯了?”没想到对面的“漱月”竟没有像先前那些影子一般极尽温柔之能事未有丝毫反抗,而是蹙眉道,手中长剑一挑,生生将斩仙枪去势带了开去。
“漱月师兄?”心头一震,将斩仙枪收回掌中,苏长宁回头去看,只见自己正立在一处断壁之下,身后哪里来的甬道。
原来竟是出了法阵而不觉,险些将漱月当成了幻象,与他斗个你死我活。
与漱月一谈之下,苏长宁才知他的经历也与自己相差仿佛,一进入裂缝之中,脱开成道幻境便发觉已是独身一人,修为也一样被压制到了筑基阶层。不过他却并未遇到先前苏长宁所见的那种种诡异,而是在宝船之中行走探索良久,未有所获。直到险险被苏长宁一枪斩落。
等两人互相将经历种种说完,苏长宁却又是陷入了沉吟之中。
以她与漱月所见,这宝船之中阴风阵阵,鬼气幢幢,没有看到一件法宝不说,邪异之事倒是不少。
就算当年在宝船内的修士尽皆殒落,此地的确也因远离地面不接阳气而阴煞极重,但也不该造成如今局面。
除非当年……
心中念头一起,苏长宁自家都觉有些不寒而栗。
“漱月师兄,关于这艘烛龙阁宝船,我当年也是在一枚偶尔得来的玉简上见过一二。”苏长宁在外行走的时候颇多,是以此时借以此为由并不会显得突兀,“当年烛龙阁遇天魔之险……”
待苏长宁将来龙去脉讲完,漱月亦不由蹙眉。
“宝船,不该如此。”
他本人便是炼器大家,虽未曾亲手炼制过宝船,但亦有涉猎。
苏长宁点头,看来漱月的看法与她相同。
且不说那日宝气冲天,半掩天幕之势看来,若这真是宝船,那其中法宝可见并未受到阴气与煞气的太多影响,此中也不该是这般鬼蜮之景,单说他们一行几个元婴、金丹修士也能从容进入裂隙之中,当年烛龙阁中那些精英弟子们,又为何一个也不曾逃出生天?
越想,其中的不对越多。
“此处。”只见漱月半侧过脸去,目光落在苏长宁身后的断壁之上,“的确是弟子起居之所。”
“嗯?”苏长宁有些意外,还未问什么,便见漱月伸手向虚空中一招,一条条深浅不一的金色细线在他手掌拂过之处或明或暗地显现而出,纵横交错,最后竟构成了一幅船型之图。
宝船有跨越界域之能,制法传承自上古,制成之后最低也有秘宝阶层,故而在炼器师之中,若是能够打造出一艘宝船,便算是极大的荣耀了。
从前漱月对炼器之道浸淫颇深,也一度有造宝船之愿,却因材料一时难以齐全而延宕了下来,之后又有碎丹重结的变故,便一直搁置到如今。
现在展现在苏长宁眼前的,正是漱月所绘的宝船草图。
“我们如今,在此。”只见他指向船底靠近船壁的一处,说道。先前未自苏长宁处完全听闻宝船的来历时,漱月并不曾这样想过,不过此时显然不同。
苏长宁心头一动,若所有宝船构造皆是相似,那出口与藏宝之处也当相去不远!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漱月仍是平淡无波的目光,片刻之后,二人视线又齐齐落在了草图一处之上。
不管烛龙阁这艘宝船有何古怪,他们此来的确就是为了探明法宝所在,况且苏长宁还有一件两世缘法牵扯在其中,与其想得百转千回,不如前往一探。
二人皆并未即刻就想要找出口,意中都在宝船中心处所在!
……
会西镇外的一座小山村中。
小溪屈曲盘旋,顺着山势而下,轻快地穿过座座山林,块块田垄,流入村庄人家之中。正是花期时分,溪水中夹杂着落英点点,给朴素的农家院落平添数分娇艳色彩。
可一道匆匆而行的身影,却打破了这一派闲适宁静。
“王大婶,你这急急的,是要向哪去呀?”农人荷锄而归,正遇上了步履匆匆的妇人,便问道。
妇人满脸愁容,道:“二狗子病得厉害,起不来床,这不去找秀才老爷给瞧瞧么!”
村中并无医者,只有偶尔来往的铃医。
若是村人得病,大多都会找村里的夫子李秀才看看,因为他书读得多,懂得也多,多少知道一些小毛小病该如何救治。
“起不来床……秀才老爷怕是不成吧!”农人看她万分心急的样子,好意道,“这几日镇中飞仙观的仙子们正在施药,王大婶你不如去那里看看,仙人之力,可不是秀才老爷能比得上的!”
妇人闻言双目一亮,忙道谢不已,急急就到村头雇了一辆驴车,向镇上去了。
向她这样听闻飞仙观施药,由四方乡里匆匆赶来的人还有许多。
飞仙观尚还大门紧闭,外面就聚集了一群闻讯而来乡人,有的扶着病人,有的手中高举着准备承接仙水的器皿,都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门口。
此时,天色渐晚,半落的夕阳挂在山头,周遭一片红霞在天幕上蔓延开去,看起来天候晴朗。
但随着那紧闭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后,余晖间竟纷纷扬扬地撒下细雨来,雨珠折着炫目的光色,投下一个个细小的光圈,看起来既美丽又神秘。
“仙人赐药!”
“仙人赐药!”
这场雨令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人们互相推挤着,向上递着水盅,每个人都想抢到最多的净水仙霖。
“哎哟!”王大婶年老体弱,哪里抢得过那些壮年人,举着陶碗不知被谁从背后撞了一记,当场便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眼看自己摔了不说,就连救命的水都要洒落,王大婶心中发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下坠的陶碗,连惊呼都梗在了喉头。
“这位大婶。”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长素白的手突地伸来,看起来怯怯弱弱,却稳稳地撑住了她下落的身形,“没事吧?”
王大婶惊魂未定地看去,却见来人朦朦胧胧笼在一层雾色之中,并看不清身形,却令她又觉可亲,又觉与自己这些人隔了一层般的脱俗超逸。
“……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