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洁在苏御背上笑靥如花,抬头望着夜空,只觉得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这第二个愿望在世人看来是如此简单,但对于她来说什么是难呢,或许是天道、或许是她出生时便要注定背负的一切,可是与固执鬼比起来,什么都不算是重要的。
抬头上是一片天空,低头看那人此刻便是全部。
这是夏唯洁今晚在梨花坡的所得,也是她今后最为快乐的一幕。
趁着夜晚,苏御将浣溪倒背而离家,在他的私心看来,自己的背上至今日之后,不会再好好的背负长剑了,那瘦削的背上,只有一位女子可以上去,其他东西只能倒着。
屋顶上,夏唯洁手抚着落下的白鹤,不知是什么,一时间模糊了双眼。
第二天,村长的儿子林还载喜载奔,一如既往的来到新来的村民家,要去看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可是他趴在不高的乱石围墙上时,却怎么也看不到屋里的人。
……
半年前沧州黄庭仙宗的老祖一具灵神出窍去了一趟西荒,将小师叔一人带回了白首山,却没有将三位真传带回。
闻得掌教宗主所言,三位真传一位留于青天谷,一位至东海,一位去景州,各自寻各自的缘法而去。
三位中坚力量离白首山,却导致仙宗那与西荒邪门之间的较量越发的捉襟见肘。三大邪门中,血鼎山血意真弟子
方寸邪君手段毒辣,在沧州西方沿线,已是多次做出挑衅之事,有力拼黄庭仙宗的势头。
仙宗内部也不和谐,几大长老意见不合,执法长老负气出走到了边界,要与邪门势力不死不休,带走了仙宗内一大批优秀弟子。
而回山后的老祖宗闭关不出,隐隐有旧病复发的势头,仙宗里人人自危。
餐霞顶上,宁仙临依然在那里修行。
血鼎山一战,三部黄庭已有大成的趋势,八景已成,可以说他已经踏进了门槛。不仅如此,与方娴青天谷内分别,有感离思,更是让他境界巩固,而今已是一步登天,成为了洗尘圆满。
这样的修行速度让看惯风云两百多年的楚修都是骇然不已,就连和几十年前上一代公认的六位天才相比,宁仙临也不曾多让。
而至青天谷一战,妖界沟通凡界,两位天师入妖界以来,三界气数已是有缓缓交融的趋势,比起上一代,今朝的天才人物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绝对可以开创出上古时期后又一个浩瀚时代。
北俱芦洲天机楼十年前公布九州六公子后,便一直没有其他的消息传出,很难想象将是在酝酿着怎样的风云。
天机楼每过百年便会公布有望成为通玄王者的名单,这在整个九州都是毋庸置疑的,就像百年前的六位顶尖人物,哪一位没有站在三界的顶端?
百年之内成通玄,这是上榜名单上人物的最低要求。
当然这些对于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宁仙临来说完全没有什么影响,他也不需要弄明白师兄在看自己的眼神中,为何总是难么灼热。
他依然在做着自己该做的,只是偶尔会想一想那位有些好看梨窝的少女。
一日,北峰山顶的竹屋中,那位不似凡俗之人的仙子在回答他的疑问之后,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带着他在两年里第一次下山,来到了世人的面前。
白首山上的弟子无一不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就像是看到了高居九天上的仙女,不可接近。
伊师师带着宁仙临一步一步走上主峰,路上宁仙临好奇地问道:
“夏姐姐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能让我知道呢?”
伊师师并不答话,宁仙临便不再开口了。
主峰上楚修望着伊师师,不知道作何作何言语,沉吟一会儿道:
“海外三山岁月镜?真有这样的器物?”
伊师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今仙宗的支柱老祖宗宁道冲先后与血鼎山禁地中的老魔、冷幽云两位王者相斗,两百年前三皇之乱所受的旧伤已有复发的趋势,而宗内人心浮动,三位可扛鼎的真传还在外头历练,形势可谓是内忧外患。
这时候楚修把百年内崛起的希望都放在宁仙临身上,自然担心其耽误了修行。
伊师师决然道:
“宁仙临不仅是黄庭仙宗的希望,更是今后三界浩劫的希望,我不会拔苗助长的。”
伊师师道:
“只需一年,我就可以还你一个无暇的宁仙临。”
楚修沉吟不语,宁仙临当然不知道两人在讨论什么,也不在意。他现在正蹲在门口数着蚂蚁呢。
“先祖曾说过昆仑上有道宫,却没有提过海外三山。”
楚修皱着眉头,知道面前这位女子的来历极其惊人,不可能开玩笑。随后叹气道:
“那老祖宗那里我去说,一年后再见吧。”
伊师师微微行礼,一手牵着宁仙临,离开了白首山。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
山脚下宁仙临有些不舍,知道这次恐怕会离开很久了。
伊师师轻轻指了指东方。
“往东而去。”
“
那东边有海吗?我还没有看过大海呢。”
见到伊师师点了点头,宁仙临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两个月后有一艘船离开了沧州东沿岸,开始了千年以来,第一次东寻仙山之旅。
沧州东岸沿海,有一个古老的世家韩家,那韩家在整个沧州的是排得上名号的。只因他们掌握了与东海龙宫之间的交易来往,开通海上运营,在东海龙宫三十六岛中的飓风岛上采购东海特产,卖与那些世家。
整个沧州或者说中原,都要靠着他们韩家,才能吃得上真正的海味。在那些上层社会,更有以收集了龙宫出产的听海石为荣。
听海石说白了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上经过海底暗流的打磨,其上有很多相横交错的连通小洞,微风吹来便可出声,犹如海涛。
听海石小的拳头大小,大的则有人高。人高的听海石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足以让一些小家族破产才够买到一块。
一切也是因为海底暗流太过于恐怖,开采那些巨大听海石的人无一不是修士才行,一般人下去就算是敲下了石头,也带不上岸。
每隔三个月,韩家就会出一次海前往飓风岛。当然如果遇到天气恶劣,也可能耽误个十天八个月。
因此,每次出海的船夫,都是架船望风的好手,不然损失一船的东西所带来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韩寻让是此次东渡的执事,每次船上当然也要捎带着要去东海三十六岛见识世面的内陆旱鸭子。而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在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就是旱鸭子。
这一次韩家家主亲自恭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上船,让韩寻让吃惊不已,心头在揣测老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韩家家主如此慎重对待。
当然比起那位背景深厚的老人,一位来历神秘的女子更让他关注,原因无它,只因为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于漂亮了。即是脸上蒙着一道轻纱,那一眼的风情也能将船上所有的年轻水手们迷得神魂颠倒,就连他这位以老成持重出名的韩家最年轻的海外执事也毫不例外。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女子给人感觉太过于清冷,近在眼前又似在千里之外。这样一般如九天仙女的性情,更加让韩寻让痴迷。心头打定主意要借机亲近亲近。而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就是跟着女子一起上船的那位小子了。
此时的宁仙临正撅着屁股,一脸好奇地在摆弄着渔网里捞起来的小鱼小鱼小虾,还有那根漆黑如材火一般的不明生物。
“老爷爷这是什么呀?”
宁仙临此时像是个不懂就问的幼儿。在海上已经行了半个多月,今天就能到达飓风岛,此时伊师师才将他放出来透透气。
对他来说,大海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无比,如果不是害怕姐姐担心,他还真想跳进海中,去亲眼见见那掌舵老爷爷口中所害怕的鲨鱼呢。
掌舵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现在正在培养下一代年轻人的掌舵技术,无趣时也会撒下渔网,闻一闻大海的味道。
听了身旁那讨人喜欢的小孩儿的询问,和蔼地笑道:
“那是海参。”
宁仙临惊讶的叫了一声,问道:
“那海参也是人参的一种吗?吃了会不会延年益寿?”
身后正在犹豫着怎么靠近宁仙临的韩寻让轻蔑地笑了笑,心头骂了一声土包子。脸上却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走了过去。
“小公子真会开玩笑,那海参不如人参补身子,但在某些方面人参是不如海参的。”
宁仙临失望地哦了一声,突然指了指前方,惊讶地合不拢嘴巴:
“那里有个会喷水的小岛。”
韩寻让毫不为意的笑了笑,举头望去,哪里有什么小岛。而一旁大半辈子都在海上生活的掌舵老人却脸色一沉。
“咦不对,那…那是一只大鱼!”
忽然宁仙临惊讶,张着嘴巴,那远方极尽处,分明是一只犹如怪兽一般的大鱼,高高扬起船帆大小的尾巴,狠狠地拍打在海面之上。
掌舵老者依然没有看到那小孩口中所说的大鱼,但在海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前辈们,自然也有了自己的一套看家本领。长吸一口气后,闻到了海浪的中那股令他恐惧的腥味,当即喝道:
“韩执事快回船舱,是蒲牢!”
韩寻让闻言脸色发白,急忙转身跑回了船舱。那老人一把挤过掌舵的年轻人,脸色沉重着望向海天相接处,有一个黑点在缓缓变大。而后随之而来的,是滔天巨浪!
“回去!”
老头见小孩儿还呆呆地站在船板上,当即喝道,而后便不管那小孩儿,凝重地下达命令。
“船帆半降,脚下有水!”
跟着老头出海多次的水手们便知道,所谓脚下有水,就是船会不稳,需要贴着船沿,不然会被甩到大海里去。
几息之间,近了。
那巨浪遮挡住了天穹,抬头望去便是一眼碧色,只须落下便可将这大船打翻沉入海底。
宁仙临小脸发白,现在整个大船已是剧烈的摇晃着,船上之人哀吼着,像是在簸箕中颠着的大米,身体在船板上左右滚
动。而唯有宁仙临脚若生根地站在原地,盯着那惊涛像是入了神。
轰的一声,在巨浪拍下的一刻,靠着老头的沉着冷静和绝对的技术,大船终于移开了巨浪中心,也依然有瓢泼的海水盖下,将船苇打断,船上有几人也在最后一次剧烈颠簸下,掉下了船板。
老头吓得全身湿透了,不仅是海水还有出得冷汗。
宁仙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缓缓回过神来,却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推,气机一层层叠在身前,宁仙临脚下未动,但却没人发现,在那一瞬间,整只大船往后退了半寸的距离。
伊师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仙临身后,被轻纱遮住的绝世容颜下露出了让天地失色的笑容。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一掌可谓惊涛。”
宁仙临憨憨一笑,小脸憋得通红,连连摆手道:
“哪有姐姐说的那么夸张,只不过是劲气相叠而已。”
伊师师笑而不语。那浩瀚海洋中的惊涛可会一去不返?可能宁仙临也忽略了这掌打出之时,劲气相叠毫不生硬、一气呵成,而在这一掌后还有浩瀚的大海作为后盾,如这方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伊师师看了一眼前方慢慢沉下的庞然大物,心头也是有些凝重。像此等生物作乱,在大海中就连通玄王者也要头疼。
就在这时,船舱里的众多渡客也都出来了,有的人被撞了个头破血流,有的年轻人也在帮忙打捞那些跌落海中的人。那位坐着轮椅的老头被一位年轻人推到船头,望着宁仙临友好地一笑。
“古今,那个老先生是什么来历?”
伊师师心里轻问道,而那古今奇谭也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就是一位将行将行就木的老头子,凡人一个。”
伊师师摇了摇头,总觉得那位将要入土的老头子有些不简单,但就连今古奇谭也看不出什么,便不再去想了。
一手拉着宁仙临,说道:
“我们去大海里捞针吧。”
宁仙临不明所以,伊师师却带着他轻跃而起,脚下踏着海浪,承浪而去。
船上的人便看到,那远方一道清丽的白影落在那犹如小岛一般的巨鲸背上,缓缓消失在众人眼中。
那老人身边的年轻人望着消失在水天相接处的轻影,啧了啧舌头道:
“好漂亮啊。”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则笑着露出满口缺牙。
“好苗子啊。”
年轻人瘪嘴道:
“老师啊,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还想老牛吃嫩草?”
“嘿,你小子怎么跟老头子我说话的呢。”
老头子笑骂道:
“我是看那孩子不错,又不是说那女娃娃。”
名叫华青的年轻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位老人活了一百多岁,看人的本事却是不赖,不然也不会收他为学生。
他也经常听老人跟他吹牛,说与天机楼上的老人也骂过架,而原因却只是两位老人喝酒时,那天机楼上的老人嘲笑他咬不动花生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但这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子也有真本事的,听他吹嘘,那大名鼎鼎的九州六公子里有两人都是他的学生,不然自己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拜这个老不休为师的。
“那伊师师是准备去哪?”
华青以为这老头子就是一部活历史,自己这个便宜老师也没让他失望,沉吟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道:
“传说曾经差半步天下一统的始帝在年老时曾多次派遣术外方士东渡寻仙山,或许他俩也是想要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地方吧。”
而后突然问道:
“你小子认识那个女子?”
这回轮到华青有些扭扭捏捏的了,不好意思地道:
“在华都群芳阁里曾见过一面。”
老头子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脸吃惊状。
“你小子背着我逛青楼!”
被梁国国师取字为天扬的华青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别说我,老师你这次来东海也不是为了见龙宫里的那位小宫主麼?”
华青开口。
见老头子扬起了手,华青面色一苦,俯下了身子,被老头子赏了一个爆票。
“我那是看苗子。”
老头子心满意足,而后却沉默了下来,望着海面沉浮的木板,像是看到了整片九州。
“也得让我最后看一眼这片凡界九州啊。”
已是将死之人的老人感叹着,
“不看看苗子,老头子就算死了,也担心这凡界撑不下来将来的浩劫啊……”
……
金陵背靠东海,坐落于扬郦江下游,至此扬郦江入海,这条自西方昆仑起始贯穿中原的大江才全是到了尽头。
苏御独自一人,倒背浣溪,身上的剑意也如那倒流的溪河般难以控制的溢出,在陈霸先看来,比起两个月前的苏御,此时的他更如一柄掩饰不了锋芒的宝剑,更加的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