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不时从教室里传出来。
这时,一双穿拖鞋的脚走进了教室,接着另一双穿球鞋的脚也走进了教室。
正在黑板上写字的钟馨回过头来:“程前,李松,你们回来啦?”
程前面无表情地说:“是。”
李松则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教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伏在桌子上睡觉的学生抬起头来,茫然地环
顾教室。
一些没睡觉的学生则把目光投到刚进来的俩人身上。
钟馨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扔,生气地说:“哎,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上课?现在都几
点了?还有,进来时为什么不报告?”
程前坐在位子上,微微低垂着头,两眼斜看着讲台,有气没力地说:“哦,我忘了。”
钟馨追问:“忘了?”
李松则满不在乎地环顾教室,不理睬钟馨的追问。
钟馨说:“忘了?那你怎么没忘记吃饭呀?”
程前说:“我确实忘了嘛。”说着,慵懒地连打几个哈欠,伸手抹了抹眼皮,往
桌子上一趴就睡。
钟馨气得牙痒痒:“瞧你们这个懒样!刚一回来就睡觉!怎么?回家这么多天难
道还没睡够啊?”
李松小声嘟囔:“回家哪有睡觉的。”
钟馨冲着李松叫:“什么?你说什么?”
教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老师,他们回家都是去玩的。”
钟馨更生气地叫了起来:“玩?你们还有心思玩?学校是让你们回家反省的!你
们竟然去玩。”
角落响起一个男生狡黠的声音:“在家谁还反省啊?回家没人管教,不去玩干什
么?”
另一个学生说:“老师,他们回家根本没反省,每天不是睡懒觉,就是出去喝酒,
赌博,玩游戏。”
杨建庭背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扬着脖子大大咧咧地嚷:“老师,他们回家
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教室里马上起来了一阵哄笑。
钟馨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李松就跳起来,在杨建庭的肩膀上猛地打了一拳,吼:
“臭嘴,打你这张臭嘴,妈的。”
杨建庭疼得喊了一声:“哎呀。”
李松吼:“你看见我和女朋友约会了吗?”
杨建庭蹿起来,猛转身扭住李松,在他背上还了一拳。这下子,教室大乱了。
钟馨急忙跑下讲台,使劲把他们俩拉开了,边拉边喝道:“放手,你们赶放手,
不许打架。”
李松和杨建庭放开各自的手,喘着粗气,旋即争先恐后向钟馨告状:“老师,是
他先打我的。”
“是他先打的。”
李松红着脸,脖子胀得老粗地嚷:“就该打你,谁让你凭空捏造。我就是要教
训你,让你放尊重点。”
杨建庭一手抚摸脑袋做出痛苦状,一手指着李松嚷嚷:“喂,谁凭空捏造了?”
李松气呼呼地说:“你,就是你。”
杨建庭转向钟馨诉苦:“我发誓没凭空捏造。如果不信,你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钟馨瞪了杨建庭一眼:“多嘴。”
杨建庭伸着脖子,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喊:“谁多嘴了?连老师你也这么说我,
真是太过分了。”
钟馨说:“没凭没据就是捏造。”
李松跷着二郎腿,身子使劲靠在椅子上,轻蔑地说:“整天靠嘴东拉西扯,你就
这点本事。”
杨建庭说:“有本事干吗不用嘴说,用拳头算什么。”
李松得意地说:“嘁!我说你这个本事大的人为什么不去考大学,为什么还和我
们这些人混在一起啊?”
有人喊:“他不是想成拉面师嘛。”
“拉面师?”
“人家为了学习拉面才来的嘛。”
李松轻蔑地说:“也不照照镜子,他那熊样也能成拉面师?”
杨建庭从座位上蹿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李松的头上又给了重重一拳:
“打你这张臭嘴,我要教训教训你!”
李松一愣,随即跳起来猛烈还击,不停地骂着:“你这个烂渣儿,我cao你妈的。”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钟馨急忙冲到两人的身边,使出浑身力气拉住杨建庭的手:“住手,快住手,都
给我住手了。”
班长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呼喊着一边跑过来抱住李松:“好了,都消消气,
快消消气!”
钟馨把杨建庭按在椅子上。
班长把李松也按在椅子上。
钟馨用身子隔开了两人。
李松和杨建庭相互瞪着眼睛,一副斗鸡的架势。
钟馨奚落他们:“好啊,今天不睡觉了啊?有精神了啊?李松回家休养够了,现
在有力气了吗?啊?”
李松摆着头,瞪着眼睛,明显不满地吼:“老师,你怎么责怪我?还不是因为这
小子先挑衅的。”
杨建庭颇有几分顽劣地说:“我刚才说什么了,你就动手打人?还不是因为你自
己的臭毛病。”
钟馨瞪了一眼杨建庭:“杨建庭,你还不快给我住嘴!都是因为你,是你引起这
场争吵的。”
杨建庭说:“老师,这怎么能怪我?怎么是我引起的?”
李松:“瞧你这个熊样!胆小鬼,现在不敢承认了!哼。”
杨建庭说:“谁胆小了?谁胆小了?”
李松:“现在说的可不就是你吗?”
杨建庭眉毛一扬,倏地把拿着的萝卜向李松扔了过去:“谁胆小了?谁胆小了?
是我还是你呀?”
钟馨在杨建庭的桌子上使劲一拍,瞪眼睛吼叫:“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怎么可以乱扔东西?”
趁钟馨没注意,李松蹿过来,把地上的萝卜捡起来又扔到杨建庭身上:“妈的,
你敢打我?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杨建庭被打疼了,没理会钟馨的劝导,从地上捡起萝卜又向李松扔了过去:“好
啊,你有种就放马过来吧!你过来!”
学生们乱七八糟地嚷嚷:“哎呀,既然如此你们到操场上去决斗吧!”
“好哟,去吧!决斗吧!”
“哇,这下子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哎呀,打得好呀,打得好呀,我正无聊得要命。”
“是呀,让他们打一打,好让我们解解闷。”
教室乱哄哄的。
钟馨大声叫起来:“喂,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都有精神了?哼,都
给我住嘴!马上住嘴,谁再嚷嚷我可不客气了。”
角落响起一阵吃吃的笑声。
李松和杨建庭各自瞪了对方一眼。
李松悻悻地回到位子上坐下。
杨建庭以胜利者的姿态冲钟馨笑了笑,随即转身坐回位子上,还不断冲李松使
去挑衅的眼色。
钟馨转过身子:“还有你李松,你这是干什么吗?为什么动不动就打人?”
李松将身子缩在椅子上,低着头小声又倔强地说:“当然,哪一个人敢嘲弄我,
就让他当心自己的脑袋。”
钟馨说:“嗬,好啊,能耐大啊。”
李松说:“我没能耐,但至少没人敢随随便便看不起我。”
钟馨说:“靠拳头?”
李松说:“是。”
钟馨说:“哼,靠拳头就能让人尊重你?嘁,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李松扬着脖子倔强地说:“这用不着学,我一贯这样做。”
钟馨说:“一贯这样做?”
李松颇有几分自豪地说:“是啊,我从小学到现在都是这样做,谁要是敢惹我生
气,我就对他不客气。”
钟馨吃惊地说:“哇,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啊!”
李松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讲台上,钟馨瞪着双眼,异常严厉,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哇!老师的眼睛好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不过像鹰眼罢了。”
“胡说,老师的眼睛怎么是老鹰眼呢?是隼眼。”
“哈哈哈哈。”
“哎呀,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老师的眼睛像千里眼,能洞悉一切牛鬼蛇神。”
“那是火眼金睛。”
“老师又不是孙悟空。”
在一片嬉闹声中,钟馨哭笑不得。
俏俏生气地站起来大喊:“别说话了,讨厌死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哩,谁不想听
课就出去。”
李松偷偷抬起头瞥了钟馨一眼,不巧却和钟馨的眼睛对上了,他被钟馨的眼睛
折射出的超越世俗的、充满正义的、不畏挑战的炫光蜇了一下,它比任何拳头都更
有力量,它能穿透任何坚硬的岩石,也能针刺任何充满脓血的污垢,它的吸附力让
人难以逃遁,直至驯服。李松胆怯地缩了脖子,把头扭转到一边,向窗外无目的地
望着。
钟馨知道威慑力已经起作用了,便略微收敛严肃的表情,手扶讲台,表情渐渐
柔和了。
教室一反往日的喧闹,安静下来了。
钟馨平静地问:“李松你说,你为什么打架?”
李松小声地嘟囔:“为了尊严。”
钟馨再问:“尊严?”
李松大声地说:“是,为了尊严!”
钟馨向杨建庭问:“杨建庭你呢?你也是为了尊严吗?”
杨建庭说:“当然。”
钟馨揶揄:“所以你们俩就打架了?”
杨建庭没吭声。
李松不耐烦地说:“废话。”
钟馨发作了,她冲着李松严厉地说:“什么?你说废话?你竟然说我讲废话!我
怎么废话了?”
李松赶紧低下头。
班长吃惊地叫了声:“老师!”
钟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松身边,她盯着李松看了一会儿。
李松把头埋得更低了。
钟馨冲着李松使劲吼叫:“你低着头干什么?你的脚底下有金子吗?啊!为了你
的尊严,你把头抬起来呀!”
全班都不知道钟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全都屏住呼吸。
钟馨说:“瞧你那出息样。你抬起头来和我说,你说尊严是什么?你说呀!你低
着头就能有尊严了吗?”
班长小心翼翼地说:“老师!”
钟馨生气地瞥了李松一眼,她回到讲台上:“没错,我们都希望人格得到尊重,
但尊严是靠什么换来的?靠拳头吗?”
学生们悄悄抬起头来了。
杨建庭的脸上出现了庄重的神情。
钟馨说:“拳头也许能让他人不敢放肆,但绝对不能为你赢来尊严。”
班长大声地说:“说得好,老师,说得好!”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笑声。
钟馨镇定了一会儿,放缓声音说:“你们见到有什么人靠拳头来赢得名声而流芳
百世的?”
陈岩坐在位子上左右摇晃,得意扬扬地瞥了杨建庭和李松一眼,大大咧咧地说:
“有,希特勒。”
杨建庭兴奋地又有几分顽劣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老师!希特勒不是已经
名声大振了吗?”
角落又传来阵阵笑声:“杨建庭,你崇拜希特勒?”
李松怀着报复的目的高声叫了起来:“老师,老师!杨建庭的本性就像希特勒,
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杨建庭脸色一变,转过身来冲李松骂道:“***的,谁崇拜希特勒了?你他妈
的才崇拜希特勒。”
眼看又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钟馨急忙制止:“好了,别争了。我们学习历史的时候都知道,希特勒的拳头是
够硬的了,打遍了差不多整个欧洲,但有多少人在这场劫难中失去了生命?有多少
财产在这场浩劫中消失?为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为了我们今天的信仰自由,有多少
人前仆后继在这场人类的较量中洒热血?是他们为了我们今天的信仰自由付出了一
生的智慧。他们也为自己在人类史上耸立了一座座丰碑。这才是真正为自己赢得了
尊严,也为世人所称颂。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打架斗殴呢?打架斗殴能让他人尊重你
吗?这种莽夫的行为只能说明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
李松不服气地嘟囔:“哼,至少,当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胆小
如鼠,我会毫不犹豫地堵枪眼。”
钟馨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叫道:“哇,原来你还有这么崇高品质啊!真是小看你
了,对不起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连钟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师,让他去战
场显身手吧。”
“嗨,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战士哦。”
“出乎意料,真没想到。哎呀,笑死我了。”
钟馨忍住笑:“李松啊,你有这种思想证明你是一个爱国青年,你本来就是一个
热血青年嘛。热血青年啊,我是多么羡慕你们啊!青年意味着什么?青年意味着希
望,意味着未来,但你们的未来你们希望在战场上度过吗?”
钟馨走到学生中间,边走边观察学生们的反应,李松不再言语了。钟馨继续说:
“没有人希望战争,过去我们经历太多的战乱,人类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受了太多的
苦难。我们今天之所以要学习,不是让你们去准备战争,而是让你们学会怎样避免
战争。”
“老师,过去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战争啊?”
“都因为土地的争夺,人力的争夺,还有文化的争夺。”
“老师,为什么现在没有那么多战争了?现在比过去和平多了?”
“那是我们吸取过去的教训。我们已经知道战争并不能带来幸福,战争是极其
野蛮的行为,它给人类带来非常大的灾害,没有人喜欢战争。记住,真理是软弱的,
没有暴力那么诱人,可它是真正的力量。”
“老师,你别管他,没必要和这种神经病废话。”
“谁是神经病?你才是神经病哩。”李松争红了脖子。
钟馨温和地说:“应该允许各人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与见解,不能把那些有不同看
法的人说成是神经病。我们要学会宽容,学会尊重他人。还有,李松你能证明你有
一颗火热的心肠,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热情转化为一种爱,去热爱你的父母和同学
们呢?那不更有意义吗?”
“算了吧,我没本事。”
“什么叫本事?本事是什么?难道只有上大学才叫作有本事吗?”钟馨瞪着眼睛
抢着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你自己,也看不起班上的同学
们。”
杨建庭摸了摸肩膀:“就是,我虽然没有考大学,但我不像你那样天天旷课,不
像你那样睡懒觉,也不像你那样被学校处分。”
李松反击:“谁不知道你是个有名的马屁精。”
“马屁精总比闯祸精好。”
“你们都给我住嘴,有完没完?我们来这听你们吵嘴的?”钟馨瞪着眼睛,严厉
地说:“好啊,这就是你们的学习态度?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当回事是吗?”
李松和杨建庭各自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钟馨说:“李松,你这次回家就是这样反省的?上次闯祸还没有吸取教训啊?你
是不是又想让学校处分啊?”
“杨建庭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还小吗?不,你们已经是成人了。法律规定,
年满十八岁的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们就是这样为自己负责吗?如果你们懂
事的话,你们就应该考虑为自己和父母承担责任了!可你们现在还不能自己养活自
己,你们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你们的父母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
钟馨继续严厉地说:“惭愧吧?你们回去问父母,是不是应该让你们独立了?还
有李松、程前,自从我来你们班上课后,你们到教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哎,就算你
们是为了应付父母的压力而来学习的,可既然来了,就应该用心学习吧?你们先不
要不耐烦,你们要明白,你们学习并不是为了我,我现在在这里唠叨,只是尽我的
职责。我知道你们不听我的话,可是没有办法,我还是得说。”
“没有啊,老师,我们喜欢听你的话啊。”
“老师,你继续,别管他们,你继续说下去。”
“继续?”钟馨叹了口气,“唉,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老师,
我倒觉得我很像你们的后妈。”
“老师,为什么是后妈?”
“后妈这个词常被用来形容狠毒。我现在不就是这样子吗?”
“老师,后妈并不一定就是狠毒的啊,后妈也有好的啊。”
“我承认,可是在世俗的眼光里,后妈并不受待见。”
“老师,你是个亲切的后妈。”
“亲切吗?我这个后妈是不是很特别?”
“确实很特别,这正是你的魅力。”
“魅力?如果我真的有魅力,你们怎么还在课堂上打架、吵嘴、说话?你们什
么时候真正把我当老师看呢?”
“老师,是你不让我们把你当老师的。”
学生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学生之所以吵嘴、打闹、耍赖,都是对钟馨的信赖,他们也确实需要有所发泄;
现在钟馨长篇大论说教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为了掩饰对他们的爱。“没错,我
说过,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老师,而把我当作你们的朋友。可是既然愿意把我当
朋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正因为是朋友,我们才无拘无束啊。”
“老师,这就是我们的魅力,也是对你的尊重。”
“有你们这样尊重人的吗?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老师,这是我们的特色啊。你去打听打听,如果换别的老师,我们就只会睡觉,
理都不理哩。”
“是啊,换别的老师来给我们上课,我们都是睡觉。”
“老师,这是我们和你交流的一种方式。”
“老师,消消气嘛,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可爱吗?”
教室里轰的一声,学生们大笑起来。钟馨心中的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
强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见钟馨的脸色由阴转晴,同学们也更轻松。“这就是你们
给我灌的迷魂汤?咳,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们了。”钟馨揶揄道。
“不用感谢我们,理解就行了。”
“老师,以后只要你像现在这样给我们上课,我们就很知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