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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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 无人附和,也无人反对。人人都等着他解释。

王放泰然自若, 继续说道:“不用回防。否则自乱阵脚, 不光是给了卞巨以喘息之机, 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而且军队长途跋涉之后, 也未必能一举击退匈奴。要是拖成了长期拉锯之战,咱们耗不起。”

旁边人都继续沉默, 一双双探究的眼睛, 等着他的“妙策”。

王放眨眨眼, 眼底露出些狡黠。那狡黠又马上隐去, 不知什么坏主意已在他心里扎根。

“刘可柔这次野心太大, 致使他犯了个错误。”

糜幸对天子是五体投地, 敬畏如神。连忙十分凑趣地问:“什么错误?”

王放余光一直瞟着罗敷,口中似在措辞,神态仿佛以前在给她讲故事。

“齐人有女, 二人求聘。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美而贫。父母不能决, 于是问其女。女郎袒双臂, 曰:欲东家食,而西家宿。”

他带笑讲完,罗敷扑哧一笑,听懂了。

周围侍立的军校将官也都面露笑容。

只有白起一脸懊丧,“能说白话吗?”

马上又小军校乐着给他解释, 说这是最近流传北方的笑话:女郎贪心不足,两个儿郎都想嫁,白天去有钱的那家吃饭,晚上跟俊美的那个同眠。

但这世间安有双全法。女郎的美好愿景,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而刘可柔,他欲“东食西宿”,同时交好两家——这两家还偏偏是仇敌——不得不说,是场豪赌,有点玩火的意思。

倘若赢了,他能有双倍收获。倘若他玩脱了,两遍都讨不得好去。

淳于通一点即通,再抓几枚枣,在沙盘上又布了几个势力。

“眼下看来,由于方、卞二人的目标暂时一致——都是冲着咱们来的——才能让刘可柔捡这个东食西宿的大便宜。而卞巨不知道方琼在这件事里掺和——方琼绝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号。毕竟他跟卞巨是死敌。和刘可柔合作也纯为利益。他不会为了这点利益,而把自己重新暴露在兖州方面的注意之下。所以一旦咱们设法把方琼暴露出来,以卞巨的气性,得知自己被人脚踏两条船,定然不会忍气吞声。”

罗敷听得莞尔。明白的,是知他们在讨论军阀间的勾心斗角;不明白的,听着什么“脚踏两船”、“东食西宿”,以为是在策划去谁家捉奸呢。

王放说得兴奋,兴致勃勃又道:“如果这两艘船不再同向而行……”

他双手一展,分开双腿,作势劈了个叉,打算来个身体力行的示范。

旁边糜幸和宦官们不嫌他动静大,刚要赞“陛下身手敏捷”,不防此处并非战场,他穿的也并非短装,而是宽大袍服。动作一大,双腿之间便忽然传来一声暧昧的“嗤啦——”

王放脸通红,连忙收了架势,站好立正。

周围人都假装没听见,忍着笑,恨不得把两边嘴角上各挂两个秤砣。

只有罗敷扑哧乐出来,也觉不太符合身份,掩住嘴。

王放严肃咳嗽一声,指指沙盘,用言语说出了他的未竟之事。

“如果方琼和卞巨两人的目标开始不一致,那就更好,刘可柔怕是要左右为难,先怠慢谁都会被记恨。万一处置不当,受伤的是他自己。”

罗敷虚心请教:“如何让他俩目标不一致?”

王放往嘴里丢了把葡萄干,十分坦率地笑道:“不知道。”

罗敷:“……”

既无思路,也不能强求。淳于通也起身,建议:“十九郎,你长途奔波数日,不如先回去用膳歇息。明日……”

王放立刻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笑问:“我不想那么多规矩。大伙一块儿吃,成吗?”

五里宫城多残破,水木残砖连巷陌。他却想在其中找出家庭一般的和美热闹来。

反正宫城里人也不多,便依了他。礼数之类,既没人“劝谏”,也就尽可能的放松。

于是传令,申时在宫中开小宴。

众人散去。王放留意放慢脚步,落后一刻,拉拉罗敷衣角。

她回头,口型问:什么事?

他神色扭捏,轻声请求:“给我补裤子。”

晚间,宫人传令,把宫城里那些寂寞的居民全叫来,连卞小虎也给哄来吃了顿饭——小孩子独居太久,毕竟有碍成长。

王放一人,似乎是个热闹的源泉。有了他,宫城里难得人气儿高涨。慢慢的,席间也生出推杯换盏、寒暄劝酒的声音。背景各异的女眷们细声细气地唠家常,十分自觉的“莫谈国事”。

王放端起酒杯,正要吆三喝四地给众人敬个酒,忽而觉得有目光打在身上。鼻尖升腾一股香甜酒气。

罗敷在上首,忽然悄悄瞟他。见他看过来,眼尾蓦地一甩,方才那点温柔全甩没了。

换成了一副转瞬即逝的警告神色。霎眼看看初生的月牙,又几乎不可察觉地摆了摆做左手食指。

那意思很明显:现在宫里只有你一人是新客,做什么都引人注意,晚上不许乱跑。

提前让她看破了心思。但王放如何肯乖乖认命。待要回一个坚决而任性的眼神,罗敷已经转过头,露一截粉颈,背冲着他,跟一个织娘说话去了。

王放没脾气。全宫城的人他都可以随便指使,唯有阿秦他不敢拂逆。

吃到后来,女眷们不胜酒力,纷纷告退。

留他、淳于通、并几个下级军官,聊聊局势,回忆回忆在邯郸白水营的峥嵘岁月,再讲点不干不净的笑话,一醉方休。

“……唉,现在法令松快,能放开饮酒,多么痛快!想当年我们县禁酿酒,家里有酒具的都给捉起来了。幸亏来了个下乡巡查的太守,要做主把我们百姓放出来。我们那屯长当然不干,那太守便指着道中一对男女,问道:此二人欲行淫,为何不捉?屯长一头雾水,问君怎知。你猜太守说什么?——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哈哈哈……”

白起:“能说白话吗?”

王放跟着笑出泪,可惜肚里这方面存货不多,无法礼尚往来。

——现在大家倒把他当大人了。搁以前在邯郸,人人当他是精力过剩的熊孩子,且怕东海先生责怪,偶尔讲两句粗俗荤话都先把他轰走,不让他听。

等新月悬起,他便离席。不敢喝太醉,怕一不小心嘴巴漏风,叫出阿姊来。

一夜辗转反侧,梦里把刘可柔揍了个鼻青脸肿。

第二日天刚亮,倒有小宫女被遣来叫他了。

“秦夫人有请,请陛下用过早膳便去织坊一趟。”

王放神清气爽,想来阿秦也耐不住思念。

飞快在盆里浸一把脸,头发随便一簪,披个袍,叼着块胡饼,兴冲冲的去赴约。

织坊里吱嘎声不绝,因要保持湿度,角落里放了几大桶煮了兰芷的热水,蒸腾着一股温暖清香。

织女们小声交头接耳,大大小小的机子上绷着各色布料。

罗敷正跟钱媪聊家常,不知说了什么,把个老太太哄得哈哈大笑,没牙的嘴咧到耳朵根。

见王放过来,她拍拍钱媪后背,迎上去,冲他一笑。

见无人注意,那笑容又悄悄扩大了些。

王放有样学样,嘴唇轻轻嘟一下,就算亲了,然后特别恭敬地问:“夫人今日唤我,有何指教?”

罗敷抿嘴,咽下一个笑,先大大方方递给他一个小布袋。

王放往里略略一看,是昨天那那条惨遭蹂`躏的裈绔。

不仅补好了,而且大约让她洗浴的时候顺手揉搓了一下,散发着皂角清新香气。

他喜不自胜,不敢多看,迅速揣袖子里。

见不远处有织娘宫女,他又画蛇添足地朝她一揖,赶紧说道:“慈母手中线,箧中老莱衣。孩儿何德何能……”

罗敷脸热,迅速瞪他一眼,轻声道:“行了,别装了!”

在那些道貌岸然的群臣贵胄面前,两人得时常上演“母慈子孝”,纲常压过一切,万万不能怠慢;但眼下周围都是民间出身的织娘,见了他俩这不对等的身份年纪,心中不知会有什么想法。他越是表演,越可能演出闲话来。

王放对她言听计从,赶紧做出自然的神气,环顾四周,问:“大家这是在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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