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头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方南在罗四叔家吃完晚饭时,就见队长牛叔走过来。牛叔和罗四叔、四娘打招呼后,又同方南打招呼,问方南来村后是否习惯,方南笑着回答无问题。牛叔就同罗四叔、四娘说:“大队的伙生书记昨日找我,又说今年大队要誓夺全社学大寨红旗,说我村的深坑田未种上稻子拖了全大队后腿,要我村今年一定要搞好深坑田的改土并插上稻秧。罗四,这事你看怎么办?”
四娘马上说:“又来问怎么办,罗四去年搞了一年,深坑田改了不少,可队里就没有人愿意作帮手的,来了几个青年,后来又跑了,牛叔,我到反问你怎么办?”
“这我知道,”牛叔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些后生,没有一个愿意的,我叫志泉,志泉就说胃疼,叫阿光,阿光又说要去地方没空,你说,怎办?”
方南听到这里,就说:“队长,是什么事,可以让我们去吗?”
“啊哈,我都没有想起来,我村还有两名知青!”牛叔转身笑着对方南说:“是改造深坑田的事,罗四叔每年都做,可就没有人作帮手,如果你们愿意去,也可以跟着罗四叔去,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那我们就去吧。”方南说。
“哎呀,真没想到知识青年积极性真高。罗四,这事就这样定吧。”牛叔说。
罗四叔没有吭声,只是在抽烟。阿喜在背后听着,忽然喊一声:“不要去,很危险的!”
“你这个死人乱说话,”四娘骂道:“快去挑水!”阿喜就走开了。
罗四叔慢慢地说:“那好吧,就叫阿方和阿丁跟我去吧。”
牛叔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哈哈地笑着,又回头说一句:“干活要小心!”
第四天一早,方南、建国就跟着罗四叔,带上铁锹、长刀、木槌出发了。他们沿着进山的路,一直走到山脚下一片叫做“深坑”地方,他们站在田埂上。
这里有一片水田,除了几块田是干涸的以外,其他都是水汪汪的,水面上没有种上作物。
罗四叔指着水汪汪的地方,说哪里就是湴塱田。湴塱田就是淤泥很深的田,人走下去,就会陷进淤泥里,淤泥会淹没到人的腰部,或胸口,有的还可以淹没人的头顶,所以很危险。他嘱咐方南和建国一定要小心。
方南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三面是山,山下是水田,水田分成一层一层的,形成梯田随着地势向下低下去,一直延伸到山外。他看看山上,大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有好多地方的树刚被人砍了,留下一个一个的树头,山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草,有几只小鸟,从草上飞起来,一边叫着,飞到远方去了。山上的黄泥土松脱地向下滑落,形成了水流的裂痕。
他们刚才走得累了,就坐在田埂上休息。罗四叔掏出烟,抽起烟来。
方南就问:“罗四叔,这些湴塱田的淤泥是怎么形成的?”
罗四叔吸一口烟,慢慢地说:“这还用问么,都是山上的雨水冲下的泥土,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层很深的淤泥。”
“这不是水土流失吗?”方南问。
“说得没错。”
“为什么会水土流失?”
“树被人砍了,村里人把树木砍了当柴烧了。”
“那为什么不多种点树呢?”
“谁种呢,现在是多种稻,没人种树。”
“水土继续流失,我们改造深坑田有用吗?”
罗四叔停下抽烟,望着方南说:“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湴塱田总要改造的,水稻总要种下去,你明白这一层意思吗?”
“那就发动大家多种树,禁止人再砍树!”建国接口说。
罗四叔叹了口气:“后生啊,你们知道这是当官的事,不是我们老百姓的事啊。”
说到这里,大家沉默了。
他们的工作开始了。罗四叔先向两个年轻人讲述改田的方法:先在湴塱田中间挖开淤泥,挖成一道排水的地沟,并让地沟通到田外,然后在排水地沟两旁打上木桩,放上树枝,再铺上松树的枝叶,最后覆盖上泥土,这样,由于有了树枝的阻隔,淤土的水就会渗过松树枝叶,流下地沟里然后流出水田外面。田里的土就会慢慢地变得干了,就可以种上水稻了。
他们开始干了。三人先到田里开挖排水沟,三人的铁锹将一锹一锹的淤泥挖起并推在田埂边,慢慢地,一道排水沟形成了。这时,方南和建国就到山上砍松树的枝叶,将大的松枝砍断制作成木桩,然后就在罗四叔的指导下用木锤打桩。当桩头已经沿着排水地底沟打好后,就由罗四叔铺松树树枝,最后,三人就用铁锹覆土。做完这些工作以后,他们跑到地沟的出口处,惊喜地发现一道清清的水流从地沟里流出来,他们欢呼着他们的成果。
他们被成功鼓舞着,又继续干下去,第二块湴塱田又完成改造,中午他们回村吃饭,吃完饭后,他们又来继续干,一直干到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又完成了两块湴塱田的改造。这时,罗四叔催促方南他们收工回去,可方南他们看见周围的景色很美,两人就提出来多待上一会,让罗四叔先回去,他们等到天将黑了就回去。罗四叔见青年喜欢玩,就答应了,因为他要急着到自留地上采猪菜,不然,四娘又会骂他“死人头”了。
罗四叔走后,方南和建国坐在田埂上,劳累了一天他们感到疲劳。两人就躺在田埂上,望着天空。他们看到在白云中透露的蓝天,夕阳的光映照着附近的山岭,原来阴暗的山沟里也显得明亮起来,周围一片安静,傍晚的山风轻轻吹佛着他们的脸孔,他们感到了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他们默默地躺着。他们第一次躺在这陌生的山沟里,吹着山风,呼吸着山野的气息,他们“天作盖,地作床”,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感受到一种超脱人世的喜悦。于是,他们慢慢地谈起今天第一次下乡劳动的感受。
说着话的时候,他们忽然看见天空中飞着一只鹰,这只鹰在天空慢慢地盘旋,而且盘旋得越来越低,慢慢地在他们头顶上方掠过,又看见鹰的翅膀在抖动着,拍打着,好像它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就要降落在山里了。
方南和建国连忙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鹰再次飞过他们的头顶,然后又飞起来,在山里无力地盘旋着。
“这是只受伤的鹰!”方南叫起来。
“是的,它受了伤,你看它的翅膀有血!”建国也兴奋地叫起来。
他们站起来了,看着鹰又慢慢地飞下山坡,将要落在山坡又飞起来,然后朝着方南两人的方向飞过来。
“可能是被猎人打中了。”方南说。
“我们去抓住它!”建国兴奋地说。
这时,鹰又一次飞过他们的头顶,然后落在对面的山坡上。它试图停下来时,却落地不稳,一下子翻侧倒在山坡上。
“赶快!抓住它!”方南和建国急忙跑起来,冲向对面山坡,快速地爬上去。当他们走近跌倒的鹰时,看见鹰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眼睛望着他们,他们正想伸出手去抓住鹰时,鹰却忽然拍动翅膀,飞向山下,很快地停在他们刚才躺着的地方。
“快!别让它跑了!”两人又从山坡上跑下来,向着鹰的方向跑过去。
而鹰又扑打翅膀,竟然飞到田里,这正是今天他们改造的水田。
他们马上从田埂上走下来,两人分头包抄过去。将要走近鹰时。鹰忽然又扑打着翅膀飞到另一块水田,并停在那里,张开嘴喘着气。
“快!快!抓住它!”建国兴奋地大喊,两人分别从两方向包抄上去,一下子,他们走进了水田,而他们的身体忽然下沉起来。
“糟了!湴塱田!”方南大声喊,而这时泥浆已经到了腰部。
“哎呀!糟啦!”建国也大喊起来,泥浆也已经到了腰部。
他们忘记了危险,忘记了罗四叔的吩咐,这时他们才惊醒过来,可是已经迟了,无情的泥浆吞噬着他们,他们拼命地挣扎着,想走回到安全的地方,但是他们的身体越是晃动,就越是下沉,而泥浆很快就淹没到了胸口。
“别动!别动!”方南忽然大声地喊叫,他清醒过来,知道如果不冷静,就会产生悲惨的结局。
建国也停止动作,他侧着头,望着方南,眼睛涌出悲伤的泪水。他哭起来,一边说:“南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死了!”
“先别动,把手摊开,让身体侧向背后的方向,试一下!”方南自己也试一试,他感觉到下沉速度慢些。慢慢地,好像下沉停止了。
“是不是下沉停止了?”方南问。
“好像是停止,不过,我不敢确定会不会继续下沉。”建国呜咽着说。
“现在哭也没有用,喊也没有用,要冷静才有生还机会”方南冷静地说:“建国,你不要想着我们会死,我们不会死的,你要相信我。”
“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帮我们,怎么办呢?”建国停止哭泣,低声问。
“现在,我们不要动,也少说话,我们静静地等候着,村里的人发现我们没有回来,一定会派人寻找,那时我们才能得救。”
“是呀,罗四叔已经回家,他们不见我们回来时,一定会来寻找的。”
两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们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等候着。
天完全黑了,山沟变得寒冷起来,他们泡在冰冷的泥潭里,全身发冷、发抖。
一阵山风吹过来,那只鹰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两人知道,这只鹰是个不祥物,也许是个阎王派来的索命鬼的化身。
他们在死亡线上静静地等候,等候奇迹的出现。可是,周围仍然没有任何声音,仍然象死一般沉寂。而这时,方南的臂膀已经沉在泥面上,而建国的肩部已经沉到泥下去了,只剩下头部还在泥水上。
建国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他轻轻地说:“南哥,如果我们到了阴间,我们还是好朋友。到时,我们一同去投胎。如果真没有阴间,我要最后向你说一声:谢谢你南哥,谢谢你多年的情谊。”
“别胡思乱想,建国,我们今天生死未卜,我们就在现在结成生死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好,好,南哥,就是今天我们死了,也是生死兄弟。”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人声,慢慢地,人声越来越大,还有脚步声,他们虽看不见人,但听到了人声,心里一阵狂喜,方南对建国说:“我们有救了!”
脚步声、人声渐渐近了,有人拿着火把走过来,方南听到阿球的声音:“阿方!阿丁!”
“我们在这里!”方南大声地喊。
“快来救我们!”建国大声喊。
“他们在这里!”阿球大声喊。
人们走过来了,一片喧闹声,队长牛叔的洪亮声音响起来,罗四叔嘶哑的声音也响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