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漩涡的瞬间,聂冲便觉神魂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捉住了两端,长长地拉伸了起来,渐渐就连思维都变得迟钝僵硬。麻木中难以详知光阴流转,等到神智像弓弦归位一般地重得清明,人已穿过漩涡洞|眼,来到了一处闪烁有无数灵光的天地。
走到这一步,一应忧生畏死的念头就都已被聂冲从心中扫清了出去。当下以神魂细细观照,他却发现眼前这些明灭不定的灵光俱都是道韵符纹,且形状与《冥河老树经》入门一篇中用来凝聚老树道种的归藏、摄魂、擒拿、厌咒、诛仙五道符纹极为像似,只有细微处另具变化。
“冥河中的一株老树,本是先天魔神鸿蒙老树残渣所化。我当初曾怀疑此树是为重铸道体而在冥河汲取资粮凝结真种,如今观这符纹变化……”
聂冲中正做着猜测,却见许多道韵符纹乳燕归巢也似地扑了过来。只因四面八方皆是这些事物,他纵然心怀戒惧,一时也无法躲避,只能静观其变。
下一刻,许多符纹落到了他的神魂之上,似乎感到欢欣一般,闪烁更为疾急。这变化一声,远处的符纹也像是有了感应,纷纷投聚而来。等到聚集厚厚的一层,这些符纹各自又生变化,彼此首尾勾连,待要结成一颗圆球。
彼此甫一相触,聂冲便清晰地感应到了这些符纹中蕴含的道韵真意,只嫌过多过散,自叹得之无益。只待符纹勾连一处,开始衍生变化,他心田中却又一道灵光划过,当即动念想道:“最终衍生的事物,或能补全我我得自冥河老树的道韵真意……”
此念刚出,附在神魂之上的符纹却躁动了起来,已然产生的勾连竟又断开,生似一朵凫公英被人吹了口气,点点星飞四散。
见此情形,聂冲心中一愕,旋即思索起符纹变化为何会在中途告终。一息过后,他自有了推测,于是试着将化入自性之中的冥河老树道韵催动了起来,神魂立时化作一团老树种子模样。
到这时,四面八方的道韵符纹就似受了感召,无论相距多遥,俱都电闪投来。这些符纹循着树种上的芒刺钻入聂冲的神魂之中,随即附在归藏、摄魂、擒拿、厌咒、诛仙五道符纹之上,不断地为其补足道韵。
这般情形就好似修士观想符纹祭炼神通,只是不必自家费心,来得无比痛快。
每添一枚符纹,聂冲得自的老树道法的神通便有一分长进,没过多久这五门神通就都被催升到了三重天的层次,神魂所化的一颗老树种子也因此涨大了百倍。
因这变化并非刻意为之,聂冲生怕使其中断,一时不敢擅动,当下只在心中默默计算。等到最后一枚符纹也进入了神魂所化老树种子,恰好对应八万四千之数,不但将他的五门神通再度催升一重天,更使其聚合为一,演化成了一道缓缓转动漩涡,一如聂冲初进种子时所见景象。
随着漩涡转动,聂冲神魂所化的老树种子开
始收缩。
每缩小一圈,他的神魂就更凝实一分,终而变成指节大小的一颗种子,外相上看来却已和老树真种别无二致,再不见一丝虚幻不实。
察觉这般变化,他便知是修行路上分化出的九团心念,尽数被五门神通演化的漩涡炼入了神魂主念,心中为之一喜,想道:“依着慈航老师的说法,修行到这一步就已有了内景外显的手段,神魂凝如实质,等同于真部修士练成一颗丹胎,再依秘法淬炼,便可成就阴神法相了。”
想到这里,聂冲却又不禁一怔,“说到淬炼秘法……老祖的传法心念呢?”忙以神魂观照这方天地,终远处窥见豆大的一团碧火,这才松了口气,“好在所求未失;否则我又不好将藏私老树真种之事告与师长,说不得只有弃毁道基,改炼旁门道法一途了。
心念一动,他那显化成老树种子模样的神魂陡然探一道芒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碧火之上,尾端孔洞一吸,顿将其摄入了神魂之中。
与此同时,聂冲心中涌现出了自杜老祖的传法记忆,正是半部《冥河老树经》,当中有着从入道到渡劫一应法门,以及“混洞归墟剑”的炼法与御使手段。
须臾间将这些记忆领悟在心,他自感一阵不安,若非肉身不在,只怕就皱起眉来。
“依照老祖所传的法门,想要达成内景外显的成就,须得观想九种道韵符纹,共计三千六百之数。如此便能将老树种子的五门神通法印祭炼到三重天的层次,演化出一道归墟漩涡,借此聚合分念,凝练神魂。日后仍只观想这九种符纹,聚齐三万六千之数,又可将归墟漩涡推升到四重天的层次,之后才能借助师门秘法,遁入冥河洗练神魂,终而破种生芽,成就老树阴神。”
“而我借着老树真种之助,足足采炼了七十二种符纹,共计八万四千之数,将神通推升至四重天的层次,这才演化出一道归墟漩涡。单以老树真种的根脚来看,我如今的道基应要比师门正|法高明、深厚上不少。但不知这般变化会不会阻碍到后面的修行……譬如借助冥河洗炼神魂的秘术,对我而言可还能管用么?”
很是过了一阵子,聂冲才压下愁绪,转是想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便真有着阻碍,日后勤研道法,该也能找到出路才对;眼下却还要试试能否脱身归窍。”
借着真种里的符纹增长了修为之后,聂冲已能隐约感应到外界情形。这时事毕功成再无所恋,他便动念催使神魂转往来时的漩涡洞|眼里投去。
原本他还以为脱身时要花费一些力气,没想到那通路并未阻挠神魂外出,反倒施力相助了一把,漩涡陡一逆转,就将他甩出了真种之外。
俄而归身入窍,聂冲却惊觉那老树真种竟随同神魂一起遁入了泥丸宫里。还没等他从震惊中转醒,树种上的芒刺便暴涨开来,一举扎破了泥丸探入颅脑,循着经脉走向,延伸到了躯
干四肢之中。
到这时,聂冲才感到异物入体的剧痛爆发开来,身如针扎蚁噬,不由自主地抽搐乱颤了起来。若非他还顾忌着客居在旁人道场,这时真就想开声嘶吼。
好在几个呼吸过,树种上的芒刺就已遍布周身经脉,至此不再乱动,剧痛也因而消失不见。
短短片刻工夫,聂冲就汗湿了衣衫,这时鼓起余力默查自身,却发现树种已和肉身两两无间化合为一。若非自知这老树真种不存灵智,他几乎就要以为此物是在行夺舍之事。
因怕再生变化,他心念一动,神魂顿即出窍。这时却见肉身已生出精血枯干之象;转是双眸之中饱蕴凶光,指甲、头发竟也变得老长,整俱身体好似妖魔遗蜕,形状好不骇人。
聂冲先自一惊,定下神后又生一阵烦躁:“这算什么!鸿蒙道体?老树真身?”
以他的见识,到此刻也知这变化未必就是坏事,只是对于凶煞形貌,自心仍觉不适,“人不人鬼不鬼地,却叫我日后如何在人前行道?”
气苦过后,他又不得不接受现状,强忍不适复将神魂归窍。
这时动动手脚,聂冲发现肉身疲累尽消,转是生出无穷大力,轻轻一弹手指,竟就震得元气轰鸣,仿佛炸响了一个炮仗。
“已是皮包骨头,竟也有如此大力,神魔根基倒真是极不寻常。我这时若转修玄部道法,当也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毫无得意地苦笑了一阵,聂冲忽觉头皮发痒,心念移去一探,业已垂到膝盖的长发却都如针直竖了起来;更有几根断裂飞出,一举刺穿了精舍中的青石地面,深深没入了下方泥土之中。
见此情形,聂冲瞳仁一缩,目光移往地上留下的细微孔洞,心底惊呼:“肉身神通?”过得半晌,呼出一口气来,自道:“这发丝一击,劲力已能堪比飞剑了啊……”
他伸手一招,封锁在四面八方的剑气归流掌中重化剑丸,反复打量一阵,忍不住又叹息道:“只看形貌与法器,我如今不被人当做邪魔才是怪事。就不知回头破关而出,让这灵感庙中的道友见了变化,各自会是什么嘴脸……不过如此也好,日后与人斗法,又或赶路时,我这肉身总算不再是拖累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聂冲转身坐回床榻上,转在心中自寻安慰:“皮囊外相,终不及自身道业来得要紧;且我修习神部道法,肉身终要抛去,功高自得解脱。眼下却该勤修道法,先将老祖所传的‘混洞归墟剑’炼成。”
“依老祖与黄泉童子所言,老树道法衍生的诸般神通,俱都化在这一剑之中。及待将其炼为法宝,剑出则虚空破碎、混洞化生,便连周天星斗都难逃被吞噬归墟的下场。有这脱胎于根本法的神剑傍身,我日后行道的底气就更充足,无论是去烂柯寺会那桃柳二妖,还是去北海一探丁引许诺的好处,都自添了一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