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部道法在成就金丹前,亦如神部道法一般,有着五重境界。
初以吐纳术炼就一口真气,导引贯通经脉,是为“筑基”之境;再则打通天地之桥,沟通内外重天,以真气媾|和天地元气,谓之“真元”境界;三则以心火锻炼真元,将其化为符合自身道路的法力,以之反哺肉身增长寿元,故而这一重境界被唤作“炼法”;第四道关卡是在法力炼成之后,收取种种煞气,以增法力神通,故被称作“合煞”境界;最终法力圆满,自化一道具备道韵真意的符纹沉落丹田之中,乃为“真种”境界。
以聂冲看来,能将真部道法修炼到合煞境界着实不易,若不假外力,用功二三十年或才能成。而修为到了这一步,历经光阴打熬,换来神通加身,总该有些自信与骄傲才对;哪怕周举一身法力并非苦修而来,可总也该要些面皮,怎能未见高低就唤出祖师帮忙?
一怔过后,他心中一阵腻味,忍不住开口讥道:“你的脸呢?”
周举直若未闻,将陶壶放在身前恭敬叩了一个头,口中谢道:“祖师慈悲。”
“呸!”燕赤霞气哄哄地拔出剑来,“能被个无耻货色请动,他那祖师想必也斤两有限。就让我来称量称量,看那长辈能否护得住他!”说着,拔出剑来捏诀送出,就见一口飞剑杀合法力化作一道银光,破开重重天地元气,直往那周举斩去。
燕赤霞原是剑侠一流,全靠得醉仙人赐下道法与灵丹,这才一步登天,潜修数年便有了合煞境界的修为。说来此人也和三臂仙童周举一般,一身法力不够精纯。
但他秉性热诚、侠肝义胆,又多历争斗,剑技不凡,如此就极为贴合自身所修道法的真意;尤其是擅以言灵之术加持道术,遮掩法力运转时的破绽,与人斗起法来倒也不逊苦修入道之辈。
相比之下,周举的手段便差了许多,这时胆气又丧,一见对方飞剑袭来,忙就使法力将自家举升到高天之上躲避。
燕赤霞心中鄙夷,并指下压,落空的飞剑斩顺势在了平置地面的陶壶上,顿作“叮”的一声脆响,彷如敲中了一只玉磬。奇的是,受此大力加身,那陶壶却全然无损,就连位置也没挪动一丝,转是壶嘴喷出的烟雾愈见多了,隐隐结出一个人身轮廓来。
他不信邪,还要再斩一剑上去,这时就听聂冲急忙叫道:“似是脱劫鬼仙,燕兄速退!”
聂冲一言脱口,便出手遥遥一抓,却是使动了厌咒印去蒙蔽周举的神魂,旋也不看结果,掉转身形拔腿就跑。
“鬼仙我就听过,乃受香火供奉的阴鬼之流;这‘脱劫鬼仙’又是什么鬼东西?”燕赤霞见得聂冲如此惊惶,心中暗忖:“聂老弟师承不凡,见识当也比我这连师门都不知何在的散修要高得多,随他行事当不会有错。”此念一生,便也收剑跟了上去。
聂冲那厌咒印神通,不过才祭炼到两重天的品次,只迷了对手一个刹那,便遭法力攻破。
重获清明之后,周举就见两个对手都往远处跑了去。他心中虽恨,这时却不急躁,只定定地看着漫出陶壶的烟雾,自道:“我花了好大代价请动‘祖师’出手,你二人又能逃得几时?”
他所言的“祖师”,实则并非自家师长。
这陶壶本是一处前辈修士洞府中的法器,周举与好友少
阳子撞了机缘得门而入,这才取了出来,却不想其中还住着一位脱劫鬼仙。
所谓脱劫鬼仙,指的是受香火供奉的鬼神,在渡雷劫之际借天威洗练了香火愿力,断绝了与最初信众之间的因果,不虞再遭万民愿力反噬,得成自在之身。只是鬼仙一类根基不稳,渡过雷劫之后,总要修养个几十上百年才行;未得恢复之前,就要将身寄托在器物之中,轻易不会显圣。
壶中这位脱劫鬼仙业已修养了七十载光阴,为求尽快恢复伤势,便与周举做了些交易。
约莫过了两个呼吸,陶壶的变化终于完结。只大团烟雾忽而一缩,凝就成一个身披鹤氅、手持法杖,高不过三尺的佝偻老道。
此人缓缓落地之后,伸手捞过一团天地元气,嗅了嗅当中留存的气息,开口道:“一个真部修士,一个神部之人,修为似乎都与你仿佛?”伸手亮出三根手指,又道:“帮你这次,事后要为我聚齐三千香火。”
“三千……”周举心中叫苦:“日后可还有清净可享?”
这壶中鬼仙所言的三千香火,指的便是三千信众。
仙家神部诸派,走香火道路的不在少数,彼此对信众的争夺也极为激烈。世间虽有生民万万,但要聚齐三千信众,且保得香火不断,说来并非易事。以周举的计算,应下此事后,日后少不了要面对连串麻烦。
只是他既已将“祖师”请出,总不敢再轻飘飘抛出一言请他老人家回转壶中,更兼恨极了燕赤霞与聂冲二人,于是咬牙应下此事,开口道:“还请祖师显露神通,三千香火必不会少。”
壶中仙自恃修为,也不怕这小辈翻悔,当下以法杖一指,陶壶冉冉升起,随后将身飞落壶上,循着虚空中散落的气息追了上去。
周举见状,便也催动法力遥遥缒上,心忧好友少阳子与聂三娘,一边切齿骂着:“待看那两个贼道如何下场!”
另一厢,聂冲正站在青龙竹所化的书简之上。得燕赤霞不计法力地催动,这件书简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能飞出里许远去。
过得片刻,书简忽一颤抖,却是主人法力渐去,速度降了一截。
“燕兄,能否再快一点?”
“老弟,你当我还有几分余力?”燕赤霞面皮一抽,牵扯之下,就连被迎面罡风吹倒的虬髯都翘了起来,“这般赶路,再不多久我的法力便要耗尽。”犹豫一下,问道:“那人请出的祖师,真就不能力敌?也许他是在故弄玄虚吓唬你我也说不定。”
“方才那壶中涌出的是香火气息,内中更带着一点阳和味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必是门中师长所提起过的脱劫鬼仙。”聂冲心有不安地回望了一眼,“鬼仙根基浅薄,全赖香火滋养才能增长道行,因此也会受香火中的毒念纠缠,久而必将沉沦。被我炼成剑丸的东瀛鬼神便属此类。然而但有能摆脱愿力纠缠的,无不是渡过了一次雷劫的积年老鬼,若非先天根基不足,论修为当还要在神部阴神境界之上。那壶里的鬼仙当是在雷劫中受创未愈,否则咱俩连那有机会逃命?”
“恁厉害?那想胜他,岂不要等我结成一颗金丹?”
嘀咕过这一句之后,燕赤霞便不再多言,只皱起眉头,一时不知想些什么。
“却打的什么鬼主意?”聂冲看在眼里,
心中暗做猜测,只是念头才一转起,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涨潮也似的声响。随即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儿踩着陶壶追了上来,遥遥伸手一推,天地元气立化巨浪压来。
“真个追了来……”聂冲定下心神,深吸口气,“走不脱了,拼吧!”
燕赤霞点了点头,忽而伸手将聂冲推下书简,边道:“燕某结下的梁子,老弟不必插手。若我今日丢了性命,还要烦你帮我去烂柯寺讨回场子。”
聂冲身外一直都附着护法天龙,防的就是难以预料的危机。此时一个趔趄从空中跌落下去,忙就以天龙将自家托举了住。
转而再看天上,他却见燕赤霞手持龙泉飞剑笑骂道:“老儿追得好急,莫不那娃娃脸的徒孙是你亲生的?”
言语间,他两腿发力,脚下书简顿被撕裂,化作百十根内蕴精光的竹剑绕身团团旋转,“然俺燕赤霞自打出道又惧谁来?就不知你若败在剑下,又会从壶里唤出哪个亲爹老子!”旋以龙泉飞剑为引,自身相随其后,人剑合一犹似流星,带动成群的竹剑直奔壶中仙推来的气浪迎去。
眨眼的工夫,他便撞进了气浪之中,只听“嘤”的一声响,趋势如电的飞剑如触金石,斩入寸许便要被气浪崩飞。
燕赤霞因是紧随剑后,这时捉住剑柄定住轨迹,口诵真言道:“咒甲青龙,开路!”应言,身后百十把竹剑如梭扎进气浪,纷纷化作火光炸响,生生轰出一条路来。
燕赤霞这时也不好过,一身道袍已被炸散的天地元气撕扯得七零八落,显露在外的皮肉甚至溢出血来。他这时却浑不在意地嘿笑了一声,目光死死锁在相距不远的小老儿身上,吼了句:“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真言秘术一出,四周元气如得敕令,纷纷聚拢过来,循着周身孔窍钻入体内。
就见他筋肉猛地鼓起,虬髯顿作戟张,整个人再生无穷精力,借着冲势挥出一剑,誓要将来人斩成两截。
面对迎头落来的剑光,原本神情平静的壶中仙终也动容,嘴唇翕动嘀咕了句:“似乎有些亏了啊……”随即举起法杖,以尾端一指,发出一道雷光,“噼啪”一声打在对方身上。
燕赤霞受此一击,皮肉顿成焦炭,剑势就此而止,一路撒着飞灰朝下方林中摔去。
“燕兄!”聂冲心念一动,身下护法天龙倏然飞出,险险将燕赤霞接了住。他自身却因无有依托而摔落在地,脚腕登时脱臼。
“啪!”挥手打了自家一记耳光,聂冲忍痛起身,“燕兄诚为仗义豪杰,羞煞小弟心存防备。”
壶中仙见他如此举动,便于高天之上出言戏弄:“摔得这般厉害,你还如何逃命?”
“老鬼,你只见得燕赤霞的勇烈,怕还不知我聂冲的凶顽。”聂冲抬头望向壶中仙,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老子龆龄学剑,舞象便得大成;后从仙门修道,出山即斩鬼神!如你这般痴活积年却只能藏身尿壶的货色,也想将我吓住?先吃一剑再说!”
说着,他拔出木剑高高跃起,升势将尽时,索性抛却肉身不理,一团阴风遁出囟门,卷起未显原型的九阴白骨锤、与鬼神斩仙剑丸,以神魂化剑朝着脱劫鬼仙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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