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聂冲所知,入道不久之人所使的剑丸,多以铅、锡、金、银炼成,因其性柔,易于分化,灌注法力之后,便可分出道道剑丝杀敌。除此之外,尚有天才地宝及仙家奇物所炼的剑丸,只是御使起来所耗法力甚大,须得修为高深之辈才能使动。
这沈青萍的剑丸,看色泽便知是银精所炼,分出的剑丝极为纤细柔软,却因有真部法力加持,能够穿金洞石。
此时她修为尚浅,出手时只能催发十七道剑丝;若是道业积累足够,成就一颗金丹,挥手间千百道剑丝飞射,那才真正显出仙家剑丸的威势。
只是对聂冲来说,十七道剑丝也足够麻烦了。
“这等运剑成丝的手段,犹胜乱箭攒射,势疾力大不说,更还灵活非常。我不知她剑丝之上暗藏何等变化,却不好持剑相格。”
心念一转,聂冲分出一道法力加持自身,双腿力道陡增,“噔噔噔”飞退出老远。
那沈青萍一着落空,剑丝眼看无力延伸,显是法力不济。然而剑丸亦是飞剑,不需操持在手。那银丸当空一个闪烁,便又追了上去,十七道剑丝旋转成环,就要往聂冲头顶落下。
“这就变成‘血滴子’了?”聂冲打了个激灵,倒出一脚,俯身贴地射出,俄而出掌按住地面,劲道一吐,身子复又向后弹回。
这一前一后的身位变化,不但让过了剑丝的扑击,更令沈青萍眼花了一下。她心中犹豫一生,剑丸顿不像先前那般灵动。
聂冲把握时机,用一道心念法力施展出了擒拿印,收束天地元气,向那悬在头顶的剑丸裹去。
沈青萍察觉自家剑丸一重,忙就变了剑诀手印,并指转腕一催,剑丸应势疾旋,带动十七道剑丝发出“嗡嗡”声响,顿将十方束缚割裂。
聂冲与那化为擒拿印的心念法力有着感应,此刻道术被破,倒像自家脑子被割裂了开,剧痛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身法也停滞了住。
“你还有何能为?”口中喝问着,沈青萍并指一戳,十七道剑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陡然落下,所指正是聂冲周身骨骼连节之处。
有着从黄泉童子身上借来的法力护体,聂冲倒不担心自家会被这一招打死击伤,可真让剑丝若真落在身上的话,面上不好看不说,这场比试也应算输了。
他出头来战峨眉弟子,固然是早知阮、沈二女针对自家而来,可同时却也有着震慑同门与博师长看重的算计在内。
眼下虽是危急关头,聂冲却不甘落败,一边将剧痛压下不理,一边全力运转法力。但见他瞳仁之中显现碧火幽光,头顶发髻猛地炸散,囟门一连钻出四团阴风,俱都化成了归藏印排列身前。
一时间,虚空中好似开了四个孔洞,发出极大吸力,引得天地元气不住地往里面灌去。沈青萍的剑丝临到近前,却也禁不住大力吸摄,或三或地分散开来,一并归入了风道之中。
道术连出,聂冲的法力顿就空了大半,只剩主念仍在,却不敢在剑丸威势之下出
窍。好在从黄泉童子处借来的法力及时补入,他心念再动,又施展出了诛仙印来。
此术并非对人而发,聂冲伸出拇指,往自家木剑柄上一按,将一道神通法印附在了剑上。
下一刻,就见他木剑一颤,似乎活了过来,猛地脱手飞出,将悬于头顶的剑丸撞得斜飞了出去。
那沈青萍一心操纵着剑丝与归藏印对抗,只道是将这道术一破,便可把那伎俩用尽的小子随意捏扁揉圆。不料对方竟能以木剑施展出仙家飞剑手段,心中一个错愕,她的剑丸就已落到了五十丈外。
她的与阮紫玉一样,都是靠药力成就的道法,只是所使剑丸不同与阮紫玉的匣中飞剑,能够借助剑丝的数量来掩饰自家在飞剑道术上的不足。此刻剑丸飞远,以她对法力的掌控,总要花上两个呼吸的工夫才能招回飞剑。
只是聂冲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心念一动,使出了老树种子所具的厌咒印来。
这一门神通道术,能够传递心中幻念。聂冲已将其核心一道符纹祭炼到了一重天的品次,这时以心念法力激发,覆盖广及百丈。
在场众人无论修为高低,只觉一阵阴风抚来,眼前景象顿就生出变化。
但见小冥河界赖以照明的灵光一时消失无踪,转是高天之上,不知何时化生出一颗径有丈许方圆的明月。借着月光的映照,众人察觉自家已置身于宫墙之中,放眼所见皆是覆着红墙黄瓦的皇家楼阁。
其中最为高大一间宫殿,堪能与皓月相接。聂冲招回朱漆木剑,轻一跺脚,人便冉冉升起,轻盈地落在了大殿的顶端,看似就像印入了月中。
原本他披头散发形如妖人,这时得幻境冲和,气质又生变化,恍惚显出几分得道仙家才有的出尘意态。
在场人中,如冥河剑派的曲真人、慈航道人、天休道人、九冠道人,以及峨眉剑派的妙一夫人这等修为高深的有道之士,自然知晓为这般变化的由来,欲破此道术也是弹指可成。只是以他们的身份,不好干预小辈争斗,这时只玩味观赏,任凭门下弟子各发何想都不作理会。
沈青萍见此变故,亦知是中了幻术,因不明其中有何凶险,心中难免紧张。好在她对法器的感应未失,这时加紧运转法力,剑丸顿从一间楼阁后方飞回,只需一息便可落回身前守护。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月中的聂冲高举木剑,身子不知因何飘飞了起来,一边还吟着:“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最后一个“仙”字脱口,一人一剑陡然变作残影,又似化作了一道辉煌剑光,径朝自家射来。
沈青萍切身感受,一时间只觉身周这一城、一月俱都融进了那剑光之中,缔成无俦锋芒,而自家身处于剑光必经之路,无从躲闪,无力抵抗,下场早在剑光亮起的一刻就已注定。
“此剑挟天地之威……我已输了么……”
此念方生剑光就到,但听“噗”一声响,沈青萍右胸已被贯穿,身子随即被木剑上的力道
撞飞,伤处喷着血雾,远远摔了出去。
到这时,幻景已消失无踪。就见聂冲按剑而立,冷冷望了一眼昏死在三丈外地上的沈青萍,便又转向峨眉阵营弟子,开声道:“本门曲祖师有令在先,却不知哪位峨眉师兄能赐我一败?”
他携连胜之威出言邀战,气势逼压之下,直让峨眉剑派尚未出战的姜渭渔、潘绣虎、焦顸三人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三人入道要早过阮紫玉、沈青萍两三年,同样也借灵药之助完成了筑基功课。只对于是峨眉剑派主修的真部道法而言,两三年的时光也不过就能让他们将法力打磨得精纯些,剑术修炼得精深些。若与阮、沈两位师妹交手,这三人自信也能轻松得胜。但若与聂冲对上……不论是他先前显露的行空身法与如来神掌,还是刚刚施展幻景奇术与飞仙一剑,似乎都不大好应付,与其交手,未必就能稳胜;一旦输了,哪有脸再见人?
妙一夫人见得自家弟子被个入道年余的小辈震慑了住,饶是城府极深,这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先以法力将沈青萍卷回身前,喂下一颗疗伤丹药,随后对姜、潘、焦三人说道:“都已丧了胆气,还在思索什么?这一站,我替你们认输就是。”
闻听这话,聂冲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使动“天外飞仙”时,他先借厌咒印传递心中幻景,用以冲击对手的心神:再以束气成梯之术登临虚空,拔高自家形象:第三步则是借助加持在木剑上的诛仙印发出诛绝灭尽的磅礴杀意,动摇沈青萍的反抗意志;最终将所有心念法力尽数调用,才施展出了黄泉童子传授的一路飞剑手段,如同当初迟少宰所使的飞龙剑一般,身剑合一将对手击败。
这一连串的手段已令聂冲神疲力虚,虽有一道九劫法力相助,一时半刻仍难恢复。而他之所以摆出狂态继续邀战,也只是为了不露底细。一旦那姜渭渔、潘绣虎、焦顸三人肯来应战,先就要听他扯上一通废话,用以拖延时光。
只可惜那三位峨眉弟子不明究竟,都被聂冲骗了过去,因而惹得师长失望,日后难说还会不会得到尽心栽培。
聂冲出尽风头,这时也不敢再卖乖,忙对着妙一夫人施了一礼,随即回转自家阵营,向师长回禀道:“峨眉的师兄们功深德高,不屑车轮连战,弟子幸未落败。”
曲真人点了点头,道:“倒让你占了便宜。且往后去,我还要同荀道人相谈。”
“是。”口中应了一声,聂冲将身一转,往同门队列中去了。
妙一夫人这时却道:“两个弟子都还受创未醒,我这做师长的若再耽于同真人相谈,只怕会遭弟子们埋怨。还请真人恕兰因无礼,我这就要带他们回转峨眉了。”说到这里,看向聂冲又道,“今番见得冥河新秀风采,此行已是不虚。还请真人日后多遣门人往峨眉走动,也好让本门一些坐井观天之辈知晓天外有天。”
闻听这话,聂冲垂下头去,心道:“这事可别找我,谁爱去谁去;我不成就九劫,绝不靠近峨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