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辉所说的这些事,殿内众人大多都没听过。
朝臣也好,学子也罢,若无利益干系,谁会去刻意打听和自己不相干的私事?读书人阴起人来比武人还狠是事实,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关注他人**。
万春辉的指认,有的人半信半疑,有的则觉得事不关己,有的则朝着权墨冼投去冷眼。
关景焕阖上了双眼,万春辉固然言辞有失,但他且要看看,权墨冼还能怎样应对这样的指控。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被他断章取义所用。这样半真半假的事实,最难用口分辨。
庆隆帝也不说话,文人相轻的把戏他见得多了。这样空口白牙的指控,怎么可能让他相信?
权墨冼袖着手看着激动得喘气不已的万春辉,竟然缓缓举起双手,“啪!”“啪!”“啪!”地徐徐鼓掌。
“说得好!”
众人一阵错愕,这什么情况?还有人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了之后,反而赞对方骂得好的?
只见权墨冼淡淡问道:“看来,万进士对我非常了解。不才就不明白了,我在唐州,而你在徐州,这相隔千里之遥,怎地对我的事情,万进士说来如数家珍?”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回过味来。
先前他也说过,跟万春辉毫无交集。既然是这样,万春辉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这其中必有蹊跷。
万春辉吸了一口气,正要反驳,却被权墨冼抢了先,道:“你是想说,因为对我不服气,所以才去作了调查?”
“还是想说,你有知天地鬼神之能,看我一眼,就知我所有事?”
每说一句,他往前踏出一步,继续追问道:“还是说,你在某年某月某日特意来拜访于我,却被我拒之门外,觉得我太过目中无人?”
不疾不徐地走了几步,权墨冼已经走到了万春辉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编造这样莫须有的事实,难道,就不觉得心虚吗?”
此时,他的气势已经酝酿到了最高点,万春辉心虚的躲闪着他的目光。
只听他沉声问道:“还是,你在心头对皇上不敬,认为皇上不够慧眼,竟然点了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做状元?!”
最后一句绝杀乃诛心之问,让万春辉心头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饶命,小生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皇上的半句不是。
权墨冼也将袍子一撩,姿态从容的跪下,道:“小生放肆,还望皇上恕罪。”这种真真假假的事实,他若是逐字逐句地去分辨,只会越描越黑。故此,不得不抓住对方言辞中的漏洞,借用皇帝的名义来反驳。
庆隆帝沉沉地扫过两人一眼,余光瞥了一眼关景焕,再放到两人身上,道:“扰乱琼林宴,情有可原罪无可恕。”
“权墨冼,你可知罪?”
权墨冼双手按地磕头,道:“请皇上降罪。”
庆隆帝食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几下,道:“我看,这比拼也不必了。”他用手指着万春辉,问道:“你叫什么?”
万春辉心头暗暗发苦,皇帝知道权墨冼而不知道他的名字,两人在庆隆帝心头的差距,高下立判。
吴尚书上前一步禀道:“回皇上的话,他是徐州进士万春辉。”
“万春辉,好,朕记住你了。”庆隆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徐徐道:“朕听你言辞犀利,陈述清晰,这很不错。这样,你带着他们四个,去吏部报道。”
万春辉心头一阵暗喜,原来,皇上并没有恼怒自己,反而得到了赏识?都说当今圣上明察秋毫,看来果然不错,自己是白担心一场。
他仍然伏在地上,却兴奋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但是,不敢抬头的他,如何能发现吴光启目光中透出的怜悯目光呢?
庆隆帝指着那原本要挑战权墨冼的四名进士,道:“你们一起,到工部去将有史以来的河疏水竣书籍加以整理,编撰成书。”
“有万春辉领着你们,想必会省去很多功夫。”
什么?
编书可是大好事,就算是翰林院中的学士们也不是说编就能编的。得资格够了,才会便皇帝钦点去编撰大典。
这样能传世的典籍,哪怕能在上面落上一个小小的名字,也能名垂千古。这是读书人最看重的荣耀,也是政治资本。
然而,此编书非彼编书。
整理编撰有史以来的河疏水竣书籍,不仅工程浩如烟海,还不可能获得什么实际上的名声。
新科进士埋头在故纸堆里十年八载,就算编成了也只是工部留存,用以疏通河道铸造堤坝所用。顶多能被匠人河工们感激几句。
这样的前途,可谓是黯淡无光。
万春辉的脊背如筛糠一眼抖了起来,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摔到地面上。他心头一片茫然,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大好的前途,竟然说没就没了?就这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让自己亲手葬送了?悔意如海一般淹没了他,让他心如死灰。
后面那四名进士也都齐齐愣住,有一名甚至不敢相信地看了关景焕一眼。
事前说得好好的,他们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御前挑战新科状元固然出格了一些,有朝中第二人的关大学士在,他们也不怕。
只是,这由皇帝亲自指派的差事,恐怕连关景焕也没什么好法子。欺上瞒下的那一套,对庆隆帝可行不通。
殿内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对这几人的处置,显示了庆隆帝的不悦,谁还敢去捋虎须?
吴光启轻咳一声,道:“还不领旨谢恩?”
四名进士心头发苦,上前和万春辉跪在一起,磕头谢恩后退下。
待几人离去,庆隆帝的目光投在了权墨冼的身上,缓缓道:“作为新科状元,乃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不只是才学出众,更应是怀瑾握瑜之人。”
关景焕的手指头略动了动,做过了这一场戏,这个胆大妄为的状元郎,终于还是要被他拉下来。付出的,只是区区几个新科进士的代价而已,这个交易极为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