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马!
徐胜驱马疾行,直到天色将暮时才来到山下。一路上又发现了些血迹、布条等记号,这才走到眼前这一条上山的路旁。
马却是无法再骑了,只得舍弃,徒步上山。
一边走一边补充了些食物,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其中一条路上斜插着一根短矛,徐胜上前一看,正是昨日那老卒手中形影不离的那一只。矛尖上还带着血迹。
想来那老卒追到此地时,定是经历了一番恶战。徐胜猜测,那老卒也应是失手了,连唯一随身的兵器都留在了此地。
徐胜思索了片刻,便继续向前。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得着那个馋嘴的小姑娘,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去找到她呢?
每耽误一刻,那小姑娘的生机便又要渺茫一分。
只是世间事若只因希望渺茫便轻言放弃,那济南城里的郭将军就不该再追随大明!
日后那位两阙名王的大西将军,便该早早投降了事!
徐胜一边向山上爬,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思绪乱飞,忽然便又想到了后世里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
当初因为升学的希望渺茫,便辍了学;又因为挣钱的希望渺茫,进了流水线;又因为升职的希望渺茫,换了工作;又因为买房的希望渺茫,躺平了事……
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浮上心头,却是悔恨无比。
原来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终究只是因为自己胸中少了那一口气。
如若让他的生命可以从来一次,定然不会再那么轻言放弃了!
就如那南明,虽是大厦将倾,但犹有人以薄弱肩膀,扛起山河。
茅麓山二十年血战,钓鱼城三十六载风雨,所为何来?
谁不知前路艰险,希望渺茫?
不过是胸口一口气,不吐意难平!
就这样一边翻山,一边胡思乱想着,眼前却是没有路了。徐胜四下一望,自己竟已是到了山顶。
只听得寒风簌簌,如同鬼哭。哪里有半个人影?
但觉得心中悲愤无比……朝着眼底乱山,大吼了一通。
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往何处使!
正彷徨间,却听见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怎么……是你?”
徐胜蓦然回身,循着人声,在一处乱草堆里发现了那名老卒。
却见那老卒一条腿已不知去向,单腿盘坐在草丛间,手里柱着一根树枝。见他回头,便又有气无力地说到:“怎么……来的人是你?”
“郭庆呢?”徐胜急忙上前,也不管有用没用,将背包里的喷雾取出来朝着那老卒的断腿上一阵猛喷。
老卒任其施为,口中说到:“我们在城外五里处遇到拦截……呵呵,谁能想到,那出手之人竟然是自家兄弟呢……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伤,勉力追到山下岔路口,不敌……追到此处,已是再也追不动了……”
徐胜替他处理好伤口,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才又问到:“郭庆呢?”
老卒朝着徐胜身后的另外一座山岭努了努嘴,说到:“他们定然是在那座山中!”
“你怎知道?”徐胜问到。
“年轻的时候,我曾在奴儿干都司做过一段时间哨谍,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夜不收。那里的山,和那一处颇为类似。你要问我有何凭据证明他们就在那处山中,我也不知。只是凭着经验,人嘛,身处异地,总是会寻找自己熟悉点儿的地方……”
徐胜取出望远镜看过去,暗月之下,只见那山影影瞳瞳,什么也看不清楚。
“回去吧!”老卒说到。“若是我还能动,那倒还有希望。对方有数十人之众,其中还有一名建州巴图鲁,与我武功相仿佛……”
言外之意,还是让徐胜就别去送死了。
“巴图鲁的身体,是肉做的还是铁做的?”徐胜问到。
“甚么意思?”老卒一愣。
徐胜说到:“凭我手中火器,一枪一个巴图鲁!”
说罢,将背包中一根三棱军刺取出来塞在老卒手中,说到:“你拿着防身,我去试试!”
也不管老卒还在身后叫他,径直往那一座山上走了过去。
……
时间回退到白日,午时。
吴三桂的追击大军终于被挡在了固关之外。
关宁铁骑确实厉害,但也不会飞,面对着这一座千年雄关,在红夷大炮运上来之前,只能徒唤奈何。
李自成终于可以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率军离京之后,被吴三桂以及清军一路猛追三百里,兵无战意,将无战心。连前营大将谷英都折在了定州,这才换来眼下这一地狼藉,堪堪立足。
只是西京路途遥远,还不知往后要经历多少场恶战!
不过,眼下李自成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目光,投注在眼前这一张丈许长的地图上。
这么大的地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地图是纸做的,纸上的画是彩色的。山陵为红,水流为蓝,道路为细线,城池为圆点。
他悄悄地用口水去擦拭过上面的油墨,竟然擦拭不掉。
地图的右下方写着‘制院究研象气和业农’几个蝇头小字,也是工工整整。他仔细核对了这个‘和’字与‘和州’的‘和’字,除了大小不一,其余形貌笔画,竟然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些细节且不说,地图上方那红红绿绿的箭头标识,却像是一柄柄钢刀凿在他的心上,令他痛不欲生。
一只红色的箭头,从北京开始,经过真定,路过太原,渡过黄河到西京,南下襄京……最后止于九宫山!
而照那人所说,最后竟然是建虏得了天下?
那大明竟然真就被吓得连长江都不敢过了吗?自己还有山、陕、甘、湖广等地,本该大有可为,怎么可能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竟不能一战?
哈哈,真是可笑!
却在这时,听见牛金星气急败坏地走进了帐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妖言惑众!真是妖言惑众!陛下,咱们正该将那妖人一刀砍了,为何反而放他离去了?”
李自成抬起头来,看着牛金星,问到:“丞相,以你之见,眼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唯陛下马首是瞻!”牛金星毫不犹豫地说到。
李自成看着牛金星,一时却没有说话。只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副丈余尺幅地地图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卷好地图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对牛金星说到:“我在北京当过四十一天的皇帝,而你却没有当过一天丞相,这不怪你。”
“陛下?”牛金星一时没有听明白,只觉得今天的闯王,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你知道我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李自成问到。
“陛下神威莫测,为臣岂敢随意揣摩?”牛金星脱口而出。这么些年来,说这样的话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闯王的军中永远只能有闯王一个人的声音,凡是不明白这一条的,现在都不在了。
李自成一笑,说到:“那些将我们推上宝座的东西,终究也是它,会将我们拉下来!”
牛金星还是没有听懂。
李自成却也不再解释,而是对他说:“你出去吧,让刘宗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