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华被拖下去之后,还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赔了!
要知道,他本是江南仕宦之家,自幼聪明,靠着家族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年方十二岁便参与了乡试, 中了个不高不低的功名。
其后又经过一番沉淀,家族中投入了不少花销来经营名声——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晦的,读书人的事,能叫做运营吗?那叫做‘养望’!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他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了。
开始了科举,中了举人, 然后又出了几本诗集, 博得了好名声。
其时魏忠贤已经死了, 家族里便又运作了一个曾经被阉人迫害的名头,到了已经身故的左光斗的坟前祭拜,做了一篇祭文,在复社士子中流传。
到了崇祯六年,他便中了进士,取了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先是在京师翰林院呆了几个月,然后找着由头外放杭州。
如此一来,家族中的投资和收益便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杨文华的这前半生,便是一个江南仕宦典型的人生经历。
千百个杨文华聚拢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的江南。
流贼在河南河北闹得天翻地覆,与江南无关。
李自成和张献忠最多泄愤式的去一趟凤阳, 可是他不会过长江。即便都知道江南豪富, 流贼就是不会来。
这是实力,也是默契。
大明和建虏在辽东打得血肉横飞,也不过只是江南人物的谈资而已。
有才的做几首慷慨激昂的诗词, 有财的给他们几封银子做打赏,热热闹闹的,大家便都算是支持了国家。
至于闹得天怒人怨的‘辽饷’‘练饷’‘剿饷’,与杨文华这种人是没有关系的。
江南的家族中,谁家还没有个进士了?
家道再中落,找几个举人也总能找得出的。
便是连举人都找不出的,金陵的国子监捐个功名也是可以的。
有钱人家,只要肯努力,总是能找到出路的嘛!
即便是到了甲申年,大明眼看就没了。
家族也不会太过于惊慌!
一来,可以拥立;
二来,可以归顺;
实在不行,甚至还可以拉起一支‘义军’,不过这已经算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了!
不管怎样,只要家族实力在,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便总是有出路的。
家族还可以按需分支:
你热爱大明,那好,你去拥立;
你看好大顺,那好,你去参加‘义军’;
什么,还有族人觉得建虏也很有前途的?那行吧,你去当奴才!
总而言之,大家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
只不过,,在朱由检渡江之后,这种稳定的投资模型便失效了。
一本《南明史》彻底搅乱了江南大族的思绪,连钱谦益这种大族都栽了。
更别说,还有锦衣卫暗中下黑手,今天找个由头抄家,明天找个由头审问,再大的家族也经不住三番五次地摘黄瓜!
杨文华还算是眼力好的,就在朱由检取得金陵大捷之后,便主动地投靠了过去。
银子的威力,不管在新朝旧朝都是一样的。
这才在新朝中谋得了一个御史的身份。
而且,在这个工坊遍地的风口上,他还为自家又谋得了好大一股力量,不但银子更多了,以往那种靠着姻亲和血脉维系的关系,因为利益的纠缠,也更加牢固了!
这世上,当儿子的可以不认老子,当妻子的可以不认丈夫,但是,没有谁会不认银子!
一开始他们借着风口飞。
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造风!
想怎么飞就能怎么飞!
于是,一场‘南北和议’的惊天谋划,就此拉开了帷幕。
没有人知道,其实清廷一开始也是不愿意议和的。
只是没有办法,一来,自己处于挨打的地位;二来,他们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爱新觉罗的十六位议政大臣,都觉得自己即便是退出山海关都不亏的地步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们,向焦头烂额的摄政王上书,超前上演了一出‘宁予友邦,不予家奴’的戏码!
亏得此时的《近现代史》还未开始流传,不然,爱新觉罗们估计自个儿也没脸这么干。
这是一场满清和江南的默契局!
若事成,皆大欢喜,所有在一开始入股的人都能大赚特赚。
若事不成,则——
生意嘛,哪儿能不冒风险呢?
只要收益能够覆盖风险,这生意就是值得做的!
资本并不厌恶风险,只要能有利润,杀头的买卖都是能做的,更何况是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呢?
至于被坑掉的大明会怎么样?
谁在乎?
挖个坑埋了就是——
不!挖坑没钱赚,随它去吧!
恰如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屠戮了江南之后,留下的资本余孽依旧能在废墟上歌舞升平。
写了一本《石头记》的曹某人,若非家族被割了韭菜,恐怕写出来的便也是大明湖畔夏雨荷的故事罢?
……
王承恩要念的圣旨很长,念到后来,还有人呈上一颗沧浪会柳先生的头颅来。
也没有腌石灰,用盐裹着。
取出来时,黄褐色的脓水流了一地,臭不可闻。
不过此时,阎应元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起来接旨吧!阎都督!”王承恩说到。
阎应元这才抬起双手,奉过王承恩手上的圣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王……公公……”,阎应元话不成话,调不成调,想说些什么,到了此时却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鲜血都在沸腾,胸口热得滚烫,恨不能将里面那个咚咚直跳的东西给摘出来,让眼前这位老太监带回去给陛下看一看!
“陛下还有口谕!”王承恩说到。
“你说……你请说……”,阎应元说到。
“陛下说,他知道征伐大事,需讲求时机,不能操切!所以他特意命我告诉你,他并无意催促,只希望你放手而为,他对你全盘托付!”
听得此话,饶是阎应元一贯能保持冷静,此时也顾不得了。
当即便说到:“王公公莫要再说了!”
“半个月之内,我若拿不下燕京,阎应元宁被天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