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那三人的宫殿叫类人殿，是专门为了这几个人而收拾出来的，名字也是临时取的。这座宫殿距离海琪朗的住处并不远。在这海东域鱼萌区，水妖数量并不算多，大约三百多个，宫殿群有五处，秦长福所在的宫殿群里的宫殿有十几个，这些宫殿全部用贝壳砖连接起来。

类人殿是五百年前，水妖族祖先建造宫殿时多出来的一个，如今也不算旧，和海琪朗与姐姐的那个宫殿比起来，虽然简朴了一些，却也大了很多。

用贝壳粉制成的地砖铺在过道上，看起来很像人类世界的石板路。秦长福心情复杂地走在上面，握着海琪朗的手更紧了一些。

远处几点灯火，从类人殿的玻璃窗上映了出来，速度快，火焰稳。秦长福猜想，那是母亲在点灯。母亲的点灯技术极好，由于习武的原因，可以在眨眼间，便将灯火点上，然而其他人并未察觉她的移动。

母亲的家族是武术世家，秦长福毕生所学都源于母亲。所以他对于母亲的感情不仅在于血浓于水的母子情，还有师生般的崇拜。

他能够预想到，母亲不会喜欢海琪朗，他憋着情绪不敢表露，只得在心中叹气。

“长福，你这是怎么了？”海琪朗侧过头，关切的眼神中仿佛啜着水。她心里也明白，秦长福在人类世界的束缚和挂念太多，这些东西或许远比他与自己的感情重要得多。

其实，她这次去探望秦长福的母亲，是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要明白秦长福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她喜欢自己，愿意自己这个水妖做她的儿媳妇，那么自己便可以妥协，跟着秦长福回到人类世界生活，放弃海底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哥哥。

但是，倘若秦长福的母亲不认可自己，那么自己便要做出一个更为痛苦的决定，就是放秦长福回到人类世界，而自己在海底世界过着水妖的生活，两人相忘于江湖。

秦长福虽然不知道海琪朗的具体想法，但是也是隐隐担忧着，他总觉得心爱的女子心里有事。

“琪朗，别怕，我会让我娘认可我们的，到时候……”秦长福低下头，他不知道是要带琪朗回到人类世界，还是要留在这里。毕竟在哪一边，两个人都要痛苦。

“长福，我不怕。”

两个人拉紧了手，走进了类人殿。这座宫殿比海琪朗的宫殿大很多，有五间房，足够三个人住。

海琪朗偷偷观察了一番，带着秦长福特意躲过九公主的房间。

秦长福正要推门而入，海琪朗拦住他，轻轻摇摇头说道：“长福，先别开门，你先确保你娘亲的锁骨没有露在外面。”

“好的，我先看看。”

秦长福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隙，看到母亲正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并没有洗过澡，衣服被风吹干，完整的穿戴让锁骨完全没有见光的可能。

他回头朝海琪朗小声说道：“我娘的衣服很整齐，进来吧。”

见到秦夫人的那一刹那，海琪朗

便觉得身上犹如被几把刀架着一般。秦夫人的眼神锋利如剑，能够一眼看穿人心，神态像是悬崖上的雄鹰，纵然年迈，却有着不服输的气势。

秦夫人面前的水和食物没有丝毫减少。

秦长福扑通跪下，垂下头，涕泪横流：“娘，都是儿子无能，不能将您救出。”

海琪朗将手上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后，也慌忙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夫人没有看向他们，但是余光已经扫遍他们二人：“这个水妖族女子真是不懂规矩，竟然先把篮子放好后才跪下。”

海琪朗心中一颤，语气也带着些惊恐：“娘……我不懂人类的规矩，请您见谅。”

“娘？”秦夫人的声音拔高了几度，眼神凶狠地瞥向她。

她肩膀颤了颤，微微张开口，面露恐惧，又叫道：“婆婆。”

“哼！”秦夫人用力拍向桌子，差点将桌子拍出裂纹，“你算什么？一个水妖，连人都算不上，凭何叫我娘，叫我婆婆。你真的以为我会同意你和我儿子的事情吗？我给你说，对于你勾引我儿子的事情，我还要找你算账！”

海琪朗心中流泪，她早就知道秦夫人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在秦夫人心中就是另外一个物种，连基本的礼貌对待都不需要。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本就不是一个物种的，人类和水妖类，有那么多地方不同，饮食有差别，就算在饮食上能够习惯对方，但也无法养儿育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海妖的眼睛，只要目光落到一个人的锁骨，那么这个人便会变成沙土，随风飘散，这样的困难更是横亘在两个人中间。

秦长福焦虑地说道：“娘，请您成全我们，琪朗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不会故意伤害人类。都说我的错，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怪我不能及时回到人类世界。”

秦夫人依旧抬着头，不看向他，语气中的怒气更加明显：“你错的不是无能，不是无法对抗那些男水妖，而是忘记了你是人类，忘记了回到家乡，回到茗国，忘记了你的使命、婚约和你真正的妻子们。你不但迷失了自我，还跨越物种，看上了这个水妖，整日和她混在一起。”

秦长福低着头，向前挪了几步，哽咽道：“娘，我错了，但是琪朗是无辜的，请您不要迁怒于她。”

“我怎能不迁怒于她，她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迷住了你的双眼，让你忘了你自己是个人类，而不是下贱的水妖！你要记住，你是武状元，是茗国的希望，陛下已经有着要封你做大将军的意愿，你的安危就是茗国安危，你不能放纵自己啊。”

海琪朗默默流下了泪，原来，自己在人类心中只是妖怪，只是蛊惑人心的物种，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而已。可是人类怎么好意思这样说，明明最受苦的是水妖族的女子啊，自己被茗国人虐待了整整一年，而自己的姐姐正在承受比自己更加痛苦的刑罚。

她终于忍不住情绪：“我们水妖

族向来希望与人类和平地生活在这世上，从没想过要伤害人类。明明是人类不停地残害我们水妖族女子，把我们当做物品一样捉去观赏，把我们看做比奴隶还要下等的生命，不停加以虐待和利用。我看在你是长福母亲的身份而尊敬您，但是你凭什么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贬低我水妖族？”

秦长福慌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琪朗，不要说了，再这样说下去，我们两个更没有机会的。”

她将那张悲戚的脸对着秦长福：“没用的，我知道，你母亲对水妖族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她从未将我们水妖族视为平等，她的观念始终站在你们人类那自私的心态上。我们不可能了，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的。”

秦夫人更加生气，默蓦然站起来，眼神严厉地看着海琪朗：“你这个畜生，竟敢和我这样说话！”

秦长福慌张地说道：“母亲，求您原谅琪朗，她真的不是有意这样说的，您可知道她心中有多么地委屈。娘您看她身上的伤，就能体会她的心情了。”

秦长福拉起海琪朗的袖子，露出被鞭打的伤痕和结痂：“母亲您看，这些是当时在茗国被宫人们打的。”

他又指着海琪朗的尾巴：“那是被人类弄伤后，又被九公主泼了辣椒水，那个伤口再也好不了了。还有她的姐姐，被迫困在礁石国，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呕吐出金银珠宝，供人类享用，而自己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然而秦夫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听着这些，随后淡淡地说道：“水妖而已，要不是有着和人类相同的上半身，他们就是海鱼！那些小鱼小虾都被吃掉了，他们这些水妖被人类打一下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就是他们要攻击人类的理由吗？”

海琪朗听到这些话，彻底相信了心中的想法，秦夫人心中，自己不过是有着人类上半身的海鱼，可以任由人类打骂、利用和关押。

物种才是横亘在她和秦长福之间的最大石头，原来在现实面前，真爱没有出路。或许，这种真爱在人类的眼中也是一种玩笑而已。

海琪朗哭着跑了出去，秦长福想要拉住她的袖子，却由于太滑而拉不住。他想要跟在她后面，但是迫于秦夫人的威力，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他也不是无情之人，哪怕没有希望，他也想要争取，他也想过，如果母亲真的不同意自己和琪朗的事情，那么自己便豁出去和琪朗在海下生活一辈子。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态度早晚会有所转变。

但是琪朗不会这样想，她本想和秦长福好好生活，但是她不想用爱情困住他，也不希望秦长福在自己和母亲这两方面为难。

在方才秦夫人亮出态度的那一刻，她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尽办法，让哥哥放秦长福和这些人走。然后自己便将往事放下，就当从未发生过。什么情谊深重，不如就让它们像海中泡沫一样永远消失，与像水般流逝的时间融为一体，谁也不记得，就像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