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将头顶的云刮走,头上只是清澈的海蓝,远处一片鲜红色的晚霞却丝毫不能引起拉尔的兴趣。
他含泪站在丰鹿台,看着地上的这些攻进来的士兵,心中冷笑,这个妹夫,还是食言了。
如今的拉尔和三年前完全不同的。这三年里,他很少下床,就算下床,也只是去丰鹿台,向当年毕笙逃跑的方向张望。
幸好有仆人和女仆帮他梳洗、修建。他每日仍然吃的很好,住在最豪华的房子里,但是他现在就像没有思想的躯壳,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人生的期盼。
而后来,祖先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土地,被勃朗特那个混蛋一点点抢走。现在这个时刻,勃朗特已经带人到了王宫的围墙外面,说明他最后的荣耀生活也即将消失。
自己会变成什么呢?奴隶?仆人?
他心中仅有一点地方去想这些,更多的,是为丢失土地而感到的深深自责。
娜丽一步步走上丰鹿台的台阶,她知道,拉尔一定在这里。
拉尔转身,正和那双蛇一般的眼眸对上。
“娜丽?”拉尔惊恐地转过头,遮住眼睛,“你别过来,别过来。你怎么能不戴面纱呢?你这个样子太恐怖了。”
“哈哈,拉尔陛下,到现在为止,还能救你的人只有我,但你却还在以貌取人。”娜丽一步步逼近,嘲讽的笑容在她脸上逐渐放大。
拉尔张大着嘴巴,显得十分惊恐地向后退着:“你还好意思这样说,你身为国师,为何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任由布多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应该我说这句话吧,拉尔陛下?你身为布多国国王,竟敢这般怠慢,难怪布多国要亡了,真是天意所在呢!”
说完,娜丽冷笑一声,这个声音像是发自地狱般冷酷,直直地刺穿拉尔的心脏。
她在走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拉尔陛下,勃朗特陛下比您圣明,他不会滥杀无辜。我相信,只要你投降,你一定会相当安全。毕竟,你也是参商国王后的兄长啊。我走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娜丽走得决绝,背影中带着凄凉和果断。拉尔知道,娜丽再也不会与他见面了,两人的君臣关系正式宣告结束。
这时,一抹消瘦的身影冲了过来,让娜丽不由得停住脚步。
娜丽那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主殿下?”
拉尔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看见了自己那已许久不见的妹妹,他此刻感到无限的羞耻和自责,仿佛失了声般。
娜丽先和珍妮特说起话来:“公主殿下,勃朗特陛下会将我怎么样?我想他一定会放了我的吧。”
珍妮特愣住了,她在思索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娜丽自嘲地笑了,将手上的帽子戴上,将面纱放下来。
珍妮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国师。你放心吧,勃朗特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娜丽行了一个礼:“谢谢陛下和殿下,后会有期。”
她的背影消失在丰鹿台那个阴暗的楼梯处。
珍妮特看向拉尔,带着厚重的鼻音:“王兄……”她不敢再往下说,她害怕自己一会儿会哭出来。还记得,从小王兄就和自己说,不要在人面前哭,要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
拉尔笑得惨淡,或者说,他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自己的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在寒风中这样僵持着。
“你是来替他劝我投降的么?”拉尔终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说。”珍妮特吸了吸鼻子,“我刚才在下面看到丰鹿台上有一个人影,就猜到了是你。走,我们去地牢,先把毕笙救出来。”
拉尔冷笑:“你在说什么傻话,地牢里那个不是毕笙,只是和毕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叫莲妮。”
“她就是毕笙,毕笙就是莲妮。”
拉尔疑惑:“既然如此,那么她为何还要做细作?为何要替勃朗特办事?”
“莲妮在逃的时候,到了布多国和参商国的边界,不慎从瀑布上跌落,从而失去了记忆。勃朗特为了让莲妮心甘情愿做细作,而向她和你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莲妮就是毕笙的事实!勃朗特说,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却再一次爱上了你。她本来不愿潜伏在你身边,而是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但是勃朗特吓唬她,如果不传递写消息过来,就要揭发她是勃朗特安排在你身边的细作的事实。”
三年前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回放。那时,莲妮解释说,她不想害拉尔和布多国,她传递的那个消息是对两国都好的。
是这样的没错,莲妮唯一向勃朗特发送的密函中的消息,对两国有益。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拉尔向后退了一步,“她还是不可能是毕笙。毕笙脸上没有痣,而莲妮的眼角有一颗。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部位,情绪有些激动。
珍妮特向前走了一步:“是的,毕笙的脸上原本没有痣,但是她从瀑布上跌落时,眼角处被尖锐的石头刺伤,伤口很深,就算用了好的金疮药,也留下了一个黑点。”
拉尔已经走到了丰鹿台的边缘,跌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墙壁上:“可是,在那之前,娜丽带回来过毕笙的尸体。”
珍妮特冷笑:“勃朗特早就打听过了,娜丽喜欢着你,所以一手破坏了你和毕笙之间的感情,后来她担心你一直想着毕笙,就弄了假尸体骗你,好让你对毕笙死心。”
“可恶啊!”拉尔抚摸着冰冷的墙壁,痛哭着,“这个娜丽实在罪该万死,我要去杀了她。”
珍妮特走上前去,对着拉尔的脸狠狠打了一拳:“你不也伤害过娜丽的感情吗?你也亏欠了她!而且,最后真正伤害毕笙的人,就是你自己。”
拉尔看着自己满是灰尘的双手,哭着自言自语:“是我自己?”
“没错,你看你这个样子。你这三年来,各种颓废的样子,虽然你不知道莲妮就是毕笙吗,但是你敢说你没有爱着莲妮吗?”
拉尔抬起泪眼,呆呆地看着珍妮特。
珍妮特继续说道:“王兄,我
告诉你,如果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么无论他一开始是看上了对方的外在还是内在,那么最终他都爱上了对方的内在灵魂。你爱着毕笙,你爱着她的内在灵魂,莲妮就是毕笙,和毕笙有着同样的灵魂,所以你在不知道莲妮就是毕笙的情况下,也爱上了莲妮!你一直以来的颓废样子就是铁证!”
拉尔彻底呆住了:“是的,我爱着莲妮,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傻瓜,快去地牢立把你最爱的人接出来呀。”
“好,好。”拉尔慌慌张张站起来,匆忙跑下丰鹿台的楼梯。珍妮特也跟着跑了下去。
幽暗的地牢里一片黑暗,让人分不清时间,早上和晚上皆是同样的景色。而且到处都是潮湿的气味令人感到难受。
狱卒们听说敌军快到攻进来的消息后,早就逃跑了。
关押女囚的铁笼子不时立发出求救声。
那些女仆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因为没有人来送饭。
拉尔和珍妮特紧张地在人群中寻找着,每张脸几乎都是一样的,布满灰尘,脏乱不堪,因为布多国的地牢里,没有人给她们提供洗漱的条件,只能一年洗一次澡。
拉尔急得直掉泪。
突然,一阵好听的歌声在角落响了起来。
那婉转悠扬的曲调,每一个章节的结尾部分是带着快乐的忧伤。这个民谣……这个民谣是毕笙会唱的!就是那首毕笙经常哼唱的!拉尔每天梦里都会想起,甚至半夜哭醒。原来毕笙一直就在身边,只是他的心被愚蠢蒙蔽,什么都看不出来。
拉尔激动地走向那里,那里躺着一个瘦弱的身躯,胳膊上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她的头发凌乱,遮盖住左边的脸颊。
珍妮特跟在后面,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拉尔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个女人的脸,将头发拨开,虽然被灰尘覆盖,而且额头上有血痂,但是他认得出,这个人就是毕笙,他挚爱的人。
“毕笙,我错了,我来接你了。我们走。”拉尔抱起毕笙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却发现她的脚已经受了重伤而化脓,与地面粘连到一起,腥臭味散发出来,与霉味混在一起。
“好……好疼,陛下,不要动我。”毕笙发出微弱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拉尔心疼极了,眉毛皱的很紧。
“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因为饭食少而且很差,大家都会吃虫子和老鼠。起初,她们欺负我是新人,就会偶尔故意弄伤我,吸我的血来果腹。后来,她们欺负惯了。”
“这些恶毒妇人,我一定会杀了她们。”
“没有用了,陛下。”
拉尔神情望着怀中可怜的女人:“我带你走,你就是毕笙,我最爱的人。”
“陛下,就在刚来的第一天,被人推倒墙上,撞了额头,以前的事情全都记起来了。一起回忆起来的,还有那只民谣。”
拉尔拉着毕笙那脏兮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流到了上面:“毕笙,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