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已是光线稀疏的正午。
连绵的冰雨一直持续到前天的黄昏。
昨日的天空是一副阴郁的多云模样,到了今天,天空才久违地放晴了。
以冬日的标准来衡量,透亮得有些过分的白光穿透了帘布。
眩目的白色。
耀眼极了。
屋内寂静无声。
窗外也很安静。
正午的街上静悄悄的。
换句话说。
现在是没有举行葬礼仪式的闲暇时光。
今天是休假日,不用去城心小姐的事务所报道。正因为如此,由于没有时限,我才敢像现在这样散漫地闷头睡大觉。
虽然如此,这并不代表我的一周过得毫无进展。
在这一周内,暂时没有新的自杀者出现。“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在社会上造成的恶劣风波,现在正逐渐得到平息。在每日的提心吊胆中,我得以确定黄雨寒——那名高中女生仍旧安然无恙。这是让我安心的第一个原因。
至于第二个原因。
在一天前,已经有一个礼拜之久不见踪影的,《远方评论》的编辑刘伯向我的家里拨了电话。听他的说法,一周未见,这位编辑先生有了不少新的收获。刘伯通过各种渠道的明察暗访,得知了不少珍贵的情报。作为交换,我将城心小姐告诉我的情况,有选择地讲给了他听。交换情报之余,编辑先生约我一并去暗访一栋疑似万里教总坛的建筑。
这份邀请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由此一来,一直处于被动的我方终于可以有所作为了。
约好的时间是今天下午。
自黄雨寒的采访之后,刘伯一口认定,城内真的隐藏着一个地下宗教团体。整整一个礼拜,刘伯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扑在上面进行着调查。出乎意料的是,不查则已,真正查起来才发觉线索颇多。在这位职业媒体人的热忱攻势下,说不定,神秘的宗教结社——“万里教”的真实轮廓,再过不久,就会正式浮上水面了吧。
身为媒体人的刘伯,想必会感到兴奋激昂吧。受到些刘伯的影响,我也多少有点儿亢奋了。神秘的地下教团“万里教”,与“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两者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系,这个谜题的答案也许就要被揭开了。这确实让人有些飘飘然。
穿戴整齐后,我离开家门。
与刘伯相约的地点很远。和城心小姐不同,我没有自己的代步工具,也不像刘伯有一位好上司。口袋里的资金紧张,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公车过去。幸亏今天是双休日,大冬天的,这条线路上没有多少乘客,不然的话,刚一起床就得挤着人潮乘车,不用想也知道会很辛苦。
对于自己是否可以忍耐辛苦一事,我没有信心。
究其原因,我以为缘由在于自己与世人格格不入,诸如城心小姐所述的种种道理,在我身上发挥不了相应的作用。
如果说现在忍耐辛苦是为了之后的未来,世人是坚信着这种道理而获得了与困境相抗衡的力量,坚信着这类道理而成为了行为规范的社会人。那么,我就属于不能接受常理的异类。不,也不能说是不能接受。诸如什么“现在忍耐一下等过去了就会好起来”之类的简单说辞,我并非不明白。事实上,我不认为那种说法有什么错误,世人就是因为心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能在这个世间坚强地活下去。这是没有错的。但是,我就是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自然地接受并信任道理。
换句话说,我可能是无法相信道理的异类。
不仅如此,我甚至质疑“忍耐”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像是得了什么强迫症似的,明明知道那个简单的道理,但是我偏偏会做出背道而驰的行为。通过这些行为,我不仅否认了支配着世人的“道理”,同时,也否认了自己身为社会人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让我无法再去相信任何身外之物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明明就是不存在的,世间的因缘只是些杂乱无理的无机组合。这个世上不存在不会改变的事情,就连所谓的“道理”,所谓的“神明”,也只是由人创造出来的不可靠的偶像。坚信着那种东西的人,多半是些傻瓜吧。
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片面偏激。这个世间,因为“道理”,或者说,“神明”的存在才获得了秩序与安定。不过,这份秩序与安定,对我而言过于飘渺遥远了。好像伸出手来一戳,就会破裂开来的透明泡沫。我无法将自己委身于这种不可靠的东西。拒绝了那些身外之物,我失去了自己之前安稳的位置。成了个似人非人的异类,过上了如今的生活。所以,仔细想来,其实我才是真的傻瓜吧。
我是个连“假装着相信”都表演不好的傻瓜。
胡思乱想的时候,公车已经抵达目的地。由于没有直达的线路,接下来,我转乘另一趟私营的小公交车向西郊进发。
私营公司比起公交公司的正牌服务来明显差劲了不少。狭窄的小汽车里挤满了乘客。颠簸的车厢里萦绕着汽油以及煤烟的臭味。中年妇女怀中的幼子正哇哇地嚎哭着,邋遢的大叔眼皮耷拉,皱皱巴巴的白衬衣上散发出昨夜宿醉留下的酒腥,几个大妈模样的妇女坐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边说边哄笑着,阴沉着面孔、一语不发的司机师傅,拉着长马脸的女售票员,这就是私营公司的小巴士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
说实话,西郊这边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这种私营线路的小公车也是头一遭乘坐。
我并不是喜爱闲逛的人。闲下来了去逛逛街,购购物之类的小资情趣与我相距甚远,至于遍地是重工厂、制药厂的西郊地带,像我这类人自然就更是敬而远之了。对于西郊,我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儿的天空,永远是云层沉重灰蒙蒙的,怎么看都觉得心情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