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是隶属于奈安出版社名下的一名编辑。
这家奈安出版社在旗下发行着多本杂志,譬如著名的《远方评论》。乍一听《远方评论》这名字,也许会以为是一本颇为正经严肃的杂志吧。其实,《远方评论》涉及的领域十分宽广。除过经济社会等严肃版块之外,文学艺术、民俗民风、现代科学、经济文化、都市怪谈等话题也照样收录,上至高深莫测的宇宙科学前沿,下至雅俗共存的都市民间传说。不论素材出处何方,这本古怪的杂志都一视同仁,只要主题本身足够新颖怪哉,便有被采纳的可能性。
城心小姐的作品,很大一部分都会登载在《远方评论》的文学专栏上。我本人又是小姐名义上的助手,所以会经常与《远方评论》的刘伯编辑接触。久而久之,不知觉间,我就与这个男人混得熟了起来。
“今天外面刮的是西北风不是东南风吧,怎么把刘兄你给刮来了呀?”
我故意不怀好意地问他。
“胡说,别骗我了,外面明明就是西北风。再说欧阳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知道风向?”
“风向的事情先不提,你来找我干吗?”
“当然是为关心朋友而来的。”刘伯压低嗓音,用故作玄虚的语气说:“欧阳兄,老实告诉我,你最近的……脑疾治得如何?”
一听就知道是在开玩笑。
“没进展!还有,我这是记忆障碍,不是什么脑疾!”
我又恼又怒地喊起来。
“哈哈哈,原来不是脑疾啊?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不过没进展也算是好事情嘛,起码欧阳兄还记得我。”
果然又是有此人特色的冷笑话。更要命的是,这人的笑话一丁点儿也不好笑。
我把好动的编辑先生牵进客厅。
编辑先生将袋子里的早餐摆上桌子。我探头看了看,唉,太吝啬了。原来只是一打小笼包,两袋无糖豆浆。就带了这么点儿东西,还好意思说是特地为我买的。这点食儿就是给猫咪喂也不够啊。
“好好感谢我吧,我可是清楚得很。如果没人带食儿,你这种懒人,肯定不会主动下楼买早餐吃的。”
“多谢好意。不过,吃不吃早饭是我的私事。”
刘伯捏起一个小笼包,一边吃一边嘟囔说“真冷漠,小心以后得胃病喔”。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家伙。
我才不跟这种假好人客套,干脆点直接捏起一个包子送进嘴里,说:
“别说你是‘特地’来给我送早饭的,我才不信。”我故意在“特地”两字上加重了音,“快讲吧,你今天拿猫食来贿赂我,又有什么目的啊?”
“别那么性急嘛,欧阳兄。”
刘伯大口大口地嚼着小包子,然后又拎起一袋豆浆。果然是这样,依我看,这顿猫食打一开始就不是为我买的,分明是刘伯自己想吃才对。
我抬头瞥了一眼挂钟。已经八点多了。
再这样耗下去,事务所那边估计会迟到……
“哦,是在担心工作吗?如果是的话,那已经没关系咯。安城氏那边,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跟她谈好了。”
“安城”是城心小姐的别号。在刘伯所处的那个圈子里,认识城心作家的人大多都如此称呼她。
“谈好了?等等,你跟城心小姐都谈什么了?”
我顿时警惕起来。
刘伯笑吟吟地用手推了推眼镜,表情真挚极了。
“别担心呀。我跟她好好谈过了。我说‘想要借你的助手用一个早上’,不愧是安城氏,当代文士中的大文豪,人家听了后,立刻爽快地说‘哦,那我家欧阳就由你去用吧’。”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在心中暗想,在这世上,哪有像这样随随便便就把大活人借出去的?这个刘伯明显没安好心,小姐也真是的,竟然就答应他了,压根儿就不护着自己人嘛。唉,小姐根本就不想,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来给她端茶倒水、出门跑腿?
“快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这样大费周章?话先说好,如果又是那些没谱的事我可不参与。昨天就为了那个雪童子,我可被小姐好一顿说教呢。”
刘伯听了,“呵呵呵”憨厚地笑了。
“安城氏的话的确可以想象呢……话题一到那些领域上,常人全部都得甘拜下风呢。”
“对吧。所以说,我再也不想再跟怪谈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了。”
“哈哈哈,欧阳兄你大可放心,这次真不是怪谈。”
刘伯拍手向我作出承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表现出来的模样越真挚,我就越是怀疑这人的实际用心多半很险恶。
“欧阳兄,你知道在上个世纪末曾经风靡一时的新纪元运动思潮吧?”
刘伯唐突地发问。
“知道啊。这个怎么了吗?”
昨日才与小姐聊到过这方面,所以我对与之相关的话题都很敏感。
“又出现了哦,就在昨天,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的第六名自杀者。”
“那种荒唐的事情还在继续啊?”
我目瞪口呆。
大约在八月上旬,那时,坊间开始流传奇妙的女学生连环自杀怪谈。
如果单纯将那些事件独立看待,每一起事件都多少带有些不可思议的悬疑色彩:大概在两个月中,先后有五名在读女学生以极其脱离常识的方式自杀身亡。这其中,有将自己冻死于家中的,有在路上将身体点燃的,有互相拥抱着共同坠楼的……事后经警方调查证实,这些自杀者之间互不认识,各自隶属于不同的学校,互相之间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不过,这些女生的家庭都存在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五人皆是单亲家庭的子女。除了这些之外,自杀的女学生们都是些私生活普通,在校深受师生信赖的优秀学生,除了她们的家庭生活比起常人来辛苦一些之外,公私上都再挑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了。最后,警方只能将事件定性为一般的自杀案件,结案了事。可是,在互联网上,有着一群精力过剩的网民们,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是单纯的自杀案件。
论坛上面某位网友作出总结,他认为自杀者之间有着明显的共同点,其一,自杀者都是女学生;其二,自杀者的家庭生活都不幸福;其三,自杀者都采用了脱离常识的手法自杀。
这位作者的主张得到多数网友的支持,在网上,自秋季开始的女学生自杀事件,被冠以“关中怪谈”的头衔大肆宣传,一时间成为了妇孺皆知的举国怪事。
事件之后,更有匿名人士接连在网上曝光,匿名者列举了诸多死者生前的遗物,足以证明自杀者们都是深受“新世纪运动”思想影响的同一类人。坊间哗然。互联网上,精力旺盛的网友将这一系列事件戏称为“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
在各种真伪难辨的消息的连番轰炸下,事件的真相愈发扑朔迷离。这些日子以来,“新纪元女学生连环自杀事件”在网络上可谓是风风火火,每日都有所谓的“知情人士”冒出来,向网友们曝光最新的调查进展。
事先声明,以上信息都是我从小姐那儿听来的。城心小姐对那类怪事情有独钟,我本人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这次的自杀者又在哪里啊,不会是在太白山下吧?”
我仍旧在意着太白山的雪童子传闻。
昨日,在得知贽姬静女士的事情后,心中有些情绪始终无法得到释放。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做了那样一个梦,梦到了那样的女子吧。
所幸,我小小的念头没有被刘伯察觉。
“不是啊,哪有那么远,这次的自杀者就在城内喔。自杀的自然又是女学生,至于住址……我想想,嗯,是在雁塔区上学的女学生。不过这次不是大学生而是高中生。状况据说也很奇妙,总之,很值得赶在其他同行介入之前调查一番。”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情啊,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连人家在哪里上学都调查清楚了?”
“因为我碰巧认识一位能第一时间得知情报的内部人士。”
愿意透露情报给杂志社编辑的人,多半不是什么作风正派的人物吧,我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遇上了新纪元连环自杀事件,我想就算是失忆的欧阳兄也该有兴趣吧?如何,和我一起去南郊跑一趟吧?”
“话里有两个字说多余了。而且,什么闲着啊。别看我这样,我一天可是很忙的。”
这当然是谎话。我一点儿也不忙。不过悲哀的是,多半刘伯也这样认为,不然他也不会找到我这里来。
“哼哼,原来欧阳兄很忙啊。很忙的啊,哈哈哈……”
果然刚才的言论被当做笑话一笑而过。
文质彬彬的绅士编辑“呵呵呵”地笑道:
“来嘛。我保证,今早的调查肯定会很有趣的喔。”
“刘伯,这种事情找我还不如找城心小姐呢。况且,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吗,警方早就把该做的工作全做完了吧。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拍自杀现场的写真照片才特意赶过去的,那种理由我才不相信。要我说,你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多半又想对我有所隐瞒吧?”
“唉,真遗憾呢,到底还是让欧阳兄给识破了。我确实是隐瞒了些东西没错。”
我没从刘伯的话里听出他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遗憾。
刘伯困扰似的用手挠着脑袋说:
“不用你讲,这种事情我也想第一时间去找安城氏。不过,最近的安城氏对我很冷淡呢,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工作关系而已,被拒绝了一次之后,就算是我这样的媒体人,再登门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什么不好意思,我可清楚得很,都是因为他将静女士的遗书塞给城心小姐,所以小姐近来的心情变得糟糕了。说白了,这都是刘伯自己惹出的麻烦。
身为杂志社的编辑,刘伯是文坛中,少数知道小姐拥有双重身份的人。
表面上,刘伯与城心小姐属于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可私底下,遇上这样的离奇事件时,刘伯就会以媒体人的身份出面,委托城心小姐的信息调查事务所展开调查,最后再将调查结果整理成文章,以“佚名作者”的身份发表在《远方评论》上面,以此制造轰动效果。
看来这次刘伯也想请小姐出山。可是遭到了拒绝。于是才想到用迂回战术找上小姐的助手,也就是我。
“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啊?难道说,贵社发现了些不得了的绝密情报?”
刘伯笑得很灿烂,紧接着,用更加灿烂的笑容回绝说:
“欧阳兄,抱歉喔,在写成报道之前,恕我暂时不能透露太多的详情……至少暂时,还不能多讲。”
不用再多讲了,他笑得这样灿烂就是佐证。
想必他们杂志社手中,真的握有一些能构成独家新闻的材料吧。
我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倒不是因为刘伯强硬的邀请。也许,和之前做的那个不祥的梦有些关系吧。
立于桥上的女子。
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素衣上沾染的血迹。
冶艳的赤流、点点的红斑。
还是不要和今次的事件扯上关系为好吧。这样的念头,忽然浮现在心中。
或许,我真的不该……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差不多到时间了,欧阳兄,咱们出发吧。”
刘伯见我半天没有讲话,大概以为我已经作出了选择。可惜的是,我并不是那样利索可靠的男人。
“等一等啊……什么时间到了?”
“我跟人家小姑娘约好了。说好了九点开始采访,身为有责任感的媒体人,总不能在未成年人面前食言吧。在孩子面前,大人形象的好坏可是会直接影响到信任程度的,所以说,快点出门啦。”
“喂,等一等,什么小姑娘啊?”
“欧阳兄,稍微动脑袋想一想,咱们要见的小姑娘,肯定是那位自杀者的朋友嘛。据说那孩子也很懂那个新,新什么,哦对了,新纪元运动思想喔。如果采访顺利的话,这可算得上是独家新闻,是重量级的大揭秘哪。”
“就算你这样讲,我还是一样没兴趣啊……还有,你去采访人家小姑娘倒没什么,可是我怎么办,要知道,我可不是记者啊?”
刘伯硬是将我推出了屋门,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来回纠缠,拖延时间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真麻烦,到时候,就说欧阳兄你是我的采访助手吧。别在意那些没用处的细节了,唉,都这个点儿了,总之,快走快走。”
怎么无论到哪里我都是某某人的助手啊?
我被刘伯一路推下了楼。
“那些先不提,为什么我非得做你的助手不成?”
“这还用得着说吗。”
刘伯听了,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我的脸大笑起来。
“当然是因为欧阳兄长了一张助手脸啊。说欧阳兄是助手的话,压根儿不会有人怀疑。皆大欢喜嘛,对吧?哈哈哈……”
我愈发觉得心情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