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对裴格安的恐惧,源自于了解。
不了解裴格安的时候,一个皇帝不会恐惧一个十岁的小丫头。
但是接触越多,了解越多,赵匡胤这个皇帝对裴格安就有了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
自己儿子得到了神仙的帮助,对他来说是幸事,可是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丫头,得到了神仙的帮助,就是灾祸之源。
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这个皇帝没有一点畏惧,想到她平日跟自己接触,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赵匡胤就有一种憋屈。
他很快就查清楚了裴格安与赵德昭相遇的一系列故事,一切源于六月初四,赵德昭惊马,与她在大梁门外的相撞。
两人当时都有段时间的昏迷,也许就在那短短的时间,两人魂魄离体,畅游千年。
特别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也发觉了赵德昭与裴格安的不同。
自己的儿子是男人,更重视江山延续与变化,所以学到的东西,偏重军政。
而裴格安是女人,她对一些细节部分了解更多,比如工业,这个陌生的词语,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工业就像农业,是一个体系。
农业可以让人填饱肚子,工业却可以让人强大起来。
他虽然不清楚工业的尽头能有多强大,但是他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儿子给自己描述的未来的一切,都是通过工业手段实现的。
他需要裴大姐来建立工业体系,但是这股力量,必须要受到他的控制。
但是,这个女娘仿佛并不在乎他。
更主要的是,他已经查清楚,自己的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她动的手。
中秋节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裴大姐所为。
但是当赵匡胤见识到了裴大姐院子里面的各种原料之后,就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裴大姐身上。
而想要查清楚那天晚上她的行踪,并不困难。
她那天借着四姐的邀请也在宫中,事后也很快不引人怀疑地离开了皇宫。
这些证据就足够证明了……
他畏惧这种力量,他不想也跟赵光义一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虽然她不一定会这样对自己,但也是威胁。
让人调查那个小院的秘密,只不过是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一直到了午夜,杜安和刘壮两个人将今天行动的一点一滴都说了清楚。
“今日你们两人立下大功,不过一丝一毫不能泄露出去,若让我听到任何风声,严惩不贷。”
“喏。”
赵匡胤跟孟宽点了点头,孟宽招了招手,就有两个小黄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块黄金,另一个托盘里放着两块腰牌。
赵匡胤又道:“杜安。”
杜安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躬身道:“在。”
“二哥儿就藩襄阳,工部派虞部郎中褚蒙,兵部郎中卢多逊前往协助二哥儿伐木造材,清理河道,今晋升你为内给事,督襄阳工事,军事。”
刘壮低着头,斜瞟了杜安一眼,内心满是失落。
他很清楚杜安为什么能得到晋升,因为其是内监最了解工造之人。
自己虽然资历更老,却不懂工造,这次的机会就没有抓住。
杜安大喜,压抑住了内心的兴奋,应道:“奴婢定当为陛下鹰犬,帮陛下守好襄阳。”
赵匡胤沉吟了一下却说道:“前往襄阳,非仅为我鹰犬,更应获二哥儿赏识。你精通辨识矿物,熟悉工造,也当为二哥儿尽力。”
“喏!”
“另……”赵匡胤的声音低沉了起来。“裴氏此人深不可测,非常理对待,你要用心做事,能获得她赏识更好。”
杜安在宫中也有快二十年,从一个小太监能成为被传授文字学识的太监,自然是聪明的。
五代十国,太监一般是不让识字的,但是宫中也需要一些忠心的太监监督军政,不识字的话,就是睁眼瞎。
让他去监督打仗,造城,一窍不通的话,如何能监督?
所以,每一批太监里面,总会选出一些聪明的小太监,从小教他们识字,并且根据其特长,负责各个方面。
像佟亮,杜安,刘壮,就都是这样被挑选出来的。
不过,为了防范他们专权,基本上,给他们的职位都不会很高,中高层依旧用不识字的太监,只有到了内常侍这个级别,才又用识字的太监。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能例外被提拔为内给事,不是因为自己识字,而是因为自己长期管理内库矿石,又曾经督造过皇陵,修建开封府,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这是一次天大的机遇,只要这次不出错,今后就有机会成为内侍省的顶头内常侍。
而这次去襄阳,督建工事为明,督管那个裴氏,才是真正的任务。
而且,真正的目的还不能暴露出来,要尽心尽力为二哥儿和裴氏做事。
打发走了刘壮和杜安,赵匡胤一个人坐在紫宸殿的后殿,望月独酌。
孟宽安抚,敲打了杜安一番回来,赵匡胤已经有些喝多了。
见到孟宽,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赵匡胤坐的罗汉床宽大的像个床,中间摆了一个案几,上面有些酒菜。
他斜倚在一边,不像个皇帝,放浪形骸的像个狂士。
孟宽也不是第一次陪赵匡胤喝酒了,他没有过多谦让,而是端正地跪坐在案几的另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端起。“老奴在此恭喜陛下,二哥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陛下今后当安心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望向了孟宽。“这天底下,为了这个位置,父子,兄弟之间成仇的还少吗?不说远了,前朝太祖,太宗,不都父子成仇了吗?这天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啊!”
孟宽这话可不敢接,帮赵匡胤又倒上了酒说道:“二哥儿执意要去襄阳,怕就是不愿跟陛下有了隔阂。”
赵匡胤摇头叹道:“若不是如此,我又如何会对他如此支持?将满朝勋贵子弟全部托付他手,这是信任,也是试探啊!”
赵匡胤虽然目前对赵德昭极力支持,但是内心也不是没有一点顾虑。
赵德昭想要去襄阳,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就是得到了神仙的指点,也需要时间来壮大自己。
将他远远地打发去襄阳,一方面是想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成绩,另一方面,也有防范的意思。
孟宽见赵匡胤喝的有些起兴,已经醉了三分,更不敢接话。这父子之间的心结,可不是他这个外人能插手的。
为了这个位置,什么父子,兄弟之情,都不值一提。
赵匡胤不管孟宽接不接话,又望向了刘壮写下的那张纸。“你说,既然二哥儿如今懂得了这许多,为何不肯拿给我看?这是不相信我这个父亲吗?”
孟宽小心翼翼道:“或许是二哥儿心中有所顾忌……”
“顾忌我这个父亲?”赵匡胤重重一拍案几,怒道:“他当我不知道他恨我?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我的,却没有一个愿意跟我亲近的!我可真是孤家寡人啊!”
孟宽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与几位哥姐儿少了亲近,为了这个天下,陛下……”
赵匡胤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这是在保护他们,只是……”
他突然想起了赵德昭跟他说过的,赵光义杀了他,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己想要保护他们,却一个也没有保护住。
原本内心的愤慨,一下子就消散了。
的确,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一时之间,甚至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受。
原本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现在也没有情绪诉说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元宵节不宵禁,赵德昭他们一直玩到了子正,也就是后世的半夜十二点,才回东宫。
四姐他们还能强撑,六姐已经趴在赵德昭的肩头睡着了。
回到了东宫,将四姐她们都安顿睡下,准备前往王氏的小院。
两个老婆,赵德昭现在是每人轮流陪一夜,三次一轮休。
为了传宗接代,必须要夜夜笙歌,六天才能休息一天。
即便是来了月事,也有陪嫁可以侍寝。
不过在嫡子生出来之前,一般是不会让陪嫁生出孩子的。
刚走到四姐他们的小院门口,见到侍女带着裴格安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裴格安望了一眼打着灯笼的佟亮,说道:“你们先退下,我跟二哥有话要说。”
见裴格安表情严肃,赵德昭摆了摆手,佟亮和她的侍女就悄悄退下。
“我的书房有人进去了,动了我做了标记的资料。但是刚才我问了,没有人私闯。”
赵德昭问道:“徐永昌和贾司衣他们怎么说?”
徐永昌是内侍高班,贾司衣是裴格安的小院的主管宫女。
“今日内侍聚餐,徐永昌去了宫中,而宫女们也有御赐的宵夜,今晚还组织了一起看烟花。”
赵德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最大的怀疑对象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