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位于汴河东侧进入御园的拐角处,靠近御园,风景秀丽。
但是由于建在河堤旁边,又替皇城挡住了汴河的水,所以这次水灾,他们首当其冲。
孟昶虽然投降,但是后蜀各处将领并没有臣服,赵匡胤怕孟昶与反对势力勾结,所以只有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
沿着泥泞的道路,一群人冲到了秦国公府的南门处,发现这里有一半房子都半淹在水里。
禁军虽然派了很多人过来,却也救不了这里的房子,只能帮忙将人员物资转移到高处。
因为到处都是半米深的水,这里的外围防护并不严,赵德昭他们没有受到阻拦就来到了原本的门廊处。
只是他们一路涉水而来,浑身都是泥浆,一个个如同逃荒的难民,没有一点英雄气概。
但是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丝毫不把狼狈的外表当回事。
天色已经黑了,他们一直到了门廊处才被禁军发现,挡在了门口。
而那两个报信的禁军,见一群勋贵已经挡在了门口,畏畏缩缩在另一边不敢靠近。
赵德昭看到这一幕,再看到秦国公府外松内紧,主殿那里灯火通明,觉得自己今天来对了。
负责救援秦国公府的禁军以都头费思贤为首,不过他们统一归宫苑使上将军潘惟德辖制。
费思贤让人去叫潘惟德,一边跟众人解释。“诸位哥儿,如今秦国公府水灾,一片慌乱,即便是想要见识一下花蕊夫人,也不该此时啊……。待明日白天,诸位哥儿前来,我等当盛情款待。”
赵德昭看见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观主殿那边灯火通明,显然正是热闹之际,明日来不就错过了好戏?”
“那有什么好戏?”
赵德昭一指躲在一边的赵光义行军从事崔彻,问道:“若是没有好戏,我三叔的从事如何会在此处?”
崔彻原本躲在一边阴影中,却不防被赵德昭点了出来,只能出来见礼。“二哥,臣奉命来秦国公府慰劳众军,可不是来看热闹的。”
赵德昭反问道:“哪有半夜三更来慰劳的,你欺负我不懂军务吗?”
急性子的石保兴懒得在这里纠缠,大声道:“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有热闹我们就也助个兴,没热闹我们就看一眼花蕊夫人就回去继续喝酒。”
崔彻大声道:“诸位哥儿,花蕊夫人毕竟是后蜀妃子,怎容如此亵渎?你们将她当做窑子里面的姐儿吗?”
可是他的话根本没有人理,一帮勋贵子弟怎么会在乎他的看法。
这个时候,潘惟德得到了消息,迎了出来。“诸位哥儿有如此雅兴,夜来访美,实乃一大幸事,只是今夜很不巧,秦国公病重,不便待客。”
潘惟德就是宋朝开国名将潘美的长子,潘美可不是《杨家将》里面的大奸臣,实际上,他是真正忠厚廉明的一代名将。
陈桥兵变之后,潘美是第一个帮赵匡胤面见百官的代表,宣读圣旨,安抚百官。
李重进叛乱,赵匡胤亲自征伐,潘美为行营都监做他的助手,深受赵匡胤重视。
如今的潘美越过了长江,进入了后世的湖南,帮宋朝开疆拓土。
如今他已经占据了原本楚国的大部分疆域,将南唐各大将打的溃不成军,几乎占领了湖南的大部分地盘。
不过,因为他的赫赫声名,加上忠心赵匡胤,所以后世被赵光义忌惮。
这位征略南唐时期的大将军,到了赵光义时代,攻略北汉他就变成了副手,后来更是被赵光义架了起来任南院使,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
潘美在湖南打仗,几个儿子几乎都跟他去了。只有潘惟德这个长子任宫苑使大将军,没有随军。
宫苑使大将军只是一个职位,并不是真正的大将军,就像明朝的大汉将军,实际上就是一个守门的。
不过这个位置却是为赵匡胤守门的,属于绝对心腹。
看到他的出现,赵德昭有些明白了过来。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在孟昶离奇死亡的案件里,赵匡胤怎么也洗不白了。
但是,崔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为赵光义的心腹之一,他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秦国公府,不可能是巧合。
听到潘惟德的话,一帮年轻人沸腾的心冷却了下来。
孟昶病重,他们这个时候还要去看孟昶的老婆,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这已经不能用年轻人的轻浮来掩饰了,而是不懂事。
赵德昭开口说道:“秦国公病重,究竟是何疾病?急症还是缓症?有无可救?此事可否通知后蜀其他降将,降臣?有无通知后蜀秦国公得用的太医?”
潘惟德今年也才二十四岁,原本因为秦国公的一摊子事搅的头昏脑涨,听到赵德昭相询,摇了摇头道:“突发疾病,还来不及通知他人。”
赵德昭大声道:“如此怎行!惟德兄可是陷我父皇与不仁不义!”
潘惟德虽然平日跟赵德昭兄弟相称,但是这个时候听到赵德昭的质询,杀人诛心啊……
他不顾地上淹没脚踝的污水,跪了下来。“惟德不敢。”
赵德昭朗声道:“秦国公乃是一代君王,如今方降我宋不过几日,就遭遇危机。若处理不当,让他朝心寒,岂不有唇亡齿寒之感?今后我宋攻略南唐,攻略南汉,北汉,诸朝以秦国公之事为鉴,岂不是要战至一兵一卒也不投降?
秦国公病重只是小事,却又牵扯到我大宋一统天下之大计,不可疏忽。
诸位兄弟,快快随我进殿,作为旁观者,将秦国公病重前后之事全部记录下来。
惟德兄,你身负重任,迅速派人前往城中,将秦国公病重一事通知后蜀降将降臣,并将城内名医召来,不可慢待。”
潘惟德被赵德昭的几句话一说,心中大惊。如果今日孟昶死了,而他又是现场的最高将领,这件事责无旁贷。
崔彻这个时候却突然蹿了出来,大声道:“二哥,不可……”
赵德昭望了他一眼,问道:“有何不可?”
崔彻长揖道:“如今秦国公突发暴病,事情还未查清,若弄得满城风雨,岂不是给后蜀降将降臣一个作乱机会?开封府遭遇水患,满城风雨,此时不可再乱。待查清事实,再通知他人不晚……”
赵德昭向前两步,瞪着崔彻道:“若秦国公不死,此事尚有缓和余地,若他死了呢?”
崔彻躬身道:“秦国公之命事小,开封府稳定事大。”
赵德昭抽出长剑,抵住了崔彻的喉咙,大声道:“混账!危言耸听之辈,胆小如鼠之辈,就是你等在里面坏事。
秦国公在位,他也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如今他与降将降臣皆处于我宋朝京师,能闹出多大波澜?
可是若不能让此事告知天下,引发的舆论才是真正的危机!”
赵德昭话还没有说完,平日对赵德昭最崇拜的韩崇训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二哥乃皇子,所言所行皆是为了我宋社稷,你是何等身份,竟然敢阻拦我等?”
崔彻虽然年过三旬,却是文士,原本被赵德昭抵住喉咙,吓的魂飞魄散,身体僵硬。
被韩崇训一踹,身体就倒了下去,跌在污水之中。
其他的勋贵子弟也都是狂妄之辈,加上喝了酒,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个喊打喊杀。
赵德昭带着一帮兄弟冲进了秦国公府,直接向大殿冲去。
崔彻半歪在水里,不敢抬头,但是眼神之中露出了冷酷之意。
大殿这里也早已得到了消息,赵德昭他们到了台阶下方,一个四十多岁的面白无须内侍迎出了大殿。“咱家见过二哥。”
赵德昭认出了他是皇宫六大内侍之一的内侍监孟宽,他是宫中内侍省的大太监,搁在汉朝,就是内常侍的位置。
赵德昭怀疑他也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冷声问道:“秦国公如今状况如何?”
孟宽叹了口气道:“二哥既然来了,就进来看看吧。诸位哥儿,秦国公内眷皆在此地,还望不要惊扰了她们。”
面对这个他们父亲也要客气的内侍监,一帮二代也不敢再张狂,一个个朗声应是。
有几个还忍不住在台阶上刮去脚上的泥巴,在水里洗洗脸,将衣服捋平。
大殿门口,一个老妪带着花蕊夫人等一帮女眷迎接了赵德昭等人,这位老妪是孟昶的母亲李夫人。
她在历史上也留下了一个不大的篇幅,孟昶投降,她跟着一起来了开封府,被封太夫人。
孟昶死后,她一声没哭,在孟昶的葬礼上举酒酹地,说道:“你不能以一死殉社稷,贪生至此,我也因你而苟活在人间,不忍就死。现在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安排好孟昶后人的生活后,她绝食数天而死。
这个孟昶虽然是个软骨头,但是他的母亲,他的媳妇,都是有节气的女辈。
赵德昭不等她拜下,就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说道:“太夫人勿用多礼,恰逢秦国公危急,一切从简。我先看看秦国公,一定会将他治好,稍后再来与你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