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来了?什么船?
阿黛尔有些疑惑,在身边的刀架上摘下军刀,提着左轮手枪走出房门,来到甲板上。
甲板上,宴会的准备已经被迫中断,水手们正忙碌地跑来跑去。
水手们装好子弹,又去确认刀剑没有变钝。他们搬出了登船钩,火炮也配备好了人手,这期间阿黛尔没有听到任何炮击的声音,这让她觉得很奇怪。
她跑到甲板侧面,发现“雪风号”正绕着一艘卡拉克大帆船绕着圈子,一点点拉近和对方的距离,然而这期间,船上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那是一艘空船。
在雪风号转过一个角度的时候,阿黛尔看到了那艘船船舷上红漆的船名:
“尼布甲尼撒”号!
阿黛尔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它们没有出错。
这怎么可能?阿黛尔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她这一觉只睡了两个小时,以卡拉克大帆船那慢的惊人的航速,根本不可能在两个小时内航行八十海里。
但是,在阿黛尔下令抛锚之后,“雪风”号显然不可能主动接近已经被船长判定为危险目标的船只。不管阿黛尔是否相信,它都确确实实地来到了“雪风”号附近,好像只是在家门口散步。
“能看清对方的甲板上是什么情况吗?”
阿黛尔快步来到一个手持望远镜的水手身边,还没等他答话就夺下对方手里的望远镜,向远处的不速之客望了过去。
甲板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水手,就和阿黛尔占卜到的结果一样;然而,阿黛尔在对方的船上看到了来回滚动的空酒桶、随意丢弃的水手刀,甚至还能看到那条船上的水手晾在外面的衣服,好像主人刚离开不久。
如果说这是引诱接舷的陷阱,这个陷阱也未免过于粗糙。
阿黛尔放下望远镜,正要挥手命令手下先齐射一波再说,却被不知何时跳出来的特雷茜按住了手臂。
“有什么事吗?”
阿黛尔不解地看向特雷茜。
“你要击沉那艘船?”特雷茜的表情颇为严肃。
“这样最稳妥。”阿黛尔轻轻点头。
“你知道我们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吧?”
特雷茜扫了周围一眼,小声对阿黛尔说道,“你的影响力还不够深,贸然放弃这样的一项收获可是很严重的事情,这些亡命徒可不会因为你规避风险的举动而感谢你的,他们只知道你挡了他们的财路。”
鲁恩军方能这么快就接纳特雷茜也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王国就有过吸纳一些赏金不高、罪行轻微的海盗加入海军的经历,而在西拜朗,就有这样的一支海盗部队,在前期登陆作战的时候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是随着后期战场的推进就被逐渐闲置下来。
而需要重组阿黛尔的船员时,出于物尽其用想法,埃姆林从那支海盗出身的部队当中调取了大量人手编入船队,第一可以打磨他们的锐气,第二能和同为海盗的特雷茜配合密切,第三方便卸磨杀驴,可谓一举三得。
然而,埃姆林安排起来倒是痛快,阿黛尔这边就平白无故多了不少麻烦。
士气太低,即使有阿黛尔、特雷茜、娜塔莉、康斯坦丁四位序列6以上,真正的中序列强者坐镇,大规模的减员、无功而返等损伤士气的事件依然会对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船队造成毁灭性打击。
就像现在,阿黛尔如果直接下令轰沉这艘船,很难在水手那里收获积极的反馈。
这些海盗出身的水兵本来就性格顽劣、贪得无厌,好不容易批准他们重拾老本行,这些从年初登陆作战开始就一直闲置的水手们更加兴奋,光靠言语已经很难弹压住了。
他们可以接受和人打一架,对射几轮之后衡量损失然后撤退,也能容忍在试探当中折损一定的人手之后放弃,但是像这样直接不管不问直接击沉对方,这是这群贪财的水手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阿黛尔迟疑了一下,看到了不远处那群水手望向她的热切眼神,那是一种病态的狂热,随着重新做起老本行,这种狂热再次出现在了水手们的眼睛里。
阿黛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向水手们挥手下令道:
“瞄准船只两侧进行一次压制射击,之后向对方靠拢,放出小船接舷。”
尽管对方看起来只是空船,阿黛尔还是保留了足够的谨慎。
在她的指挥下,水手们先是从侧面的副炮进行了一轮炮击,将“尼布甲尼萨”号靠近她们这一侧的船身炸的支离破碎,几乎有八成的火炮都丧失了开火的能力。
随后,迫不及待的水手们放下带有登船钩的小艇,七手八脚地迅速将船划向那艘已经多处起火的卡拉克大帆船。
阿黛尔的命令他们姑且是执行了,但是看到对方船上冒起的火焰,不少水手们还是有些懊恼地抓耳挠腮。
铁甲舰毕竟是不久之前才出现的新玩意,在海盗心中的情怀加成不是太高;而卡拉克大帆船纵横海上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时间,在无数海盗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换一种说法,幻想自己将来能拥有一艘铁甲舰的海盗不是很多,但是幻想自己将来能成为一艘卡拉克大帆船的船长的海盗比比皆是。
这群水手此时已经俨然将那艘船当成了自己的财产,如果可能的话,他们甚至会向阿黛尔申请俘获那艘船、去那上面服役。
在这样的背景下,无论阿黛尔如何限制,这群爱船如命的前海盗都不会听进去的。
后续一定要把加强对这群海盗的控制力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看着手脚快的几个海盗已经爬上了“尼布甲尼撒”号上的船舷,阿黛尔暗暗下定决心。
那几个胆大的海盗登上了船只,粗略地搜查了一番,立刻分出一人来,拿着自带的小旗子向“雪风”号发起了“一切正常,可以登船”的旗语,而剩下的人则直接丢下武器,捡起几个空桶,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这下即使是阿黛尔也没理由拖延了,雪风号靠向尼布甲尼撒号,海盗们搬出了大量可以发射后端系着绳索的钢叉的登船火炮,几门同时发射,钉入对方的船身,很快就在两船之间搭出了一条条索道。
“雪风”号的船舷比卡拉克大帆船的船舷还要高不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下坡。
水兵们纷纷摘下三角帽,在头上解下沾满了桐油的亚麻头巾,将结实的头巾打成活结抓在手里,固定在钢索上。
随后,他们一手抓着头巾,另一只手握着闪亮的钢刀,有的还把燃烧的印信藏在自己编成绺状的胡须里,像一群兴奋的猴子一样从钢索上滑向对面的船只。
他们的腰间插着左轮枪或者少见的燧发枪,有的还经过了魔法的加持。
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绝对不想被这些家伙缠上——这是阿黛尔经过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特雷茜表现的倒是很平静,在阿黛尔吩咐温蒂和酒吧的四位魔女留守之后,她略带矜持地向阿黛尔伸出了手:
“我们也过去看看?”
虽然她对自己的男性身份认知还很充分,不愿意随便接触其他男性或是原本是男性的魔女的身体,但是阿黛尔算是例外,毕竟这还算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特雷茜也说不清。
阿黛尔展颜一笑,并没有去牵特雷茜的手,而是将手向前方平伸,无数白色的细线迅速在空中相互缠绕,拧成几股,迅速在索道之间编织了一条绳梯来。
“走吧。”
阿黛尔做了个“请”的手势,和特雷茜一起走上绳梯,尽管船体摇晃,但是二人依然凭借魔女的极强平衡能力在时不时向蹦床一样晃动的绳梯上保持了平衡,款款走到了船上。
紧随其后的是康斯坦丁·艾格斯,身为“死灵导师”的他自问平衡能力比不了像猫一样的两人,索性直接召唤会飞行的死灵生物将自己提了过去,只不过对方爪子上的冰霜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白色和惨绿相间的冰渣,现在他正在清理,有些狼狈。
作为教会监察特雷茜的专员,在特雷茜登船的时候他也得跟上来,防止对方或者其他船员私自藏匿船上的财物或者有什么别的举动。
不过,自认为已经见到了魔女教派内部斗争的特雷茜对于王国军方这块免死金牌颇为看重,不会做不理智的事情,所以康斯坦丁这个监察的活相当清闲,平时都是和温蒂泡在一起,南大陆人特有的阳光性格和温蒂这个不解风情的纯种工科生正好互补,以至于今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履行自身职责。
特雷茜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康斯坦丁,没说什么,直接开始运用起自己的冰霜能力来,让深蓝色的坚冰从自己脚下向火焰中心蔓延过去,帮助水手们救火。
阿黛尔也如法炮制,而康斯坦丁则警戒着周围,然而直到火焰被彻底扑灭,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尼布甲尼撒”号上还是没有任何一位船员出现,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是,厨房里已经烧开的热水、餐厅里因为炮击时的颠簸洒落的到处都是的新鲜炖菜、喝了一半,剩下甚至还有气泡的啤酒,都说明这群人的消失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他们留下的生活痕迹完全曝光在登船的每一个人面前,无声地告诉这些不速之客,他们曾经以某种方式存在过。
这一切让阿黛尔觉得格外不安,但是却又不知道不安从何而来。
“我和特雷茜到底舱去和水兵们一起检查货物,顺便盯着这帮家伙不让他们藏私,你先去船长室看看吧。”
康斯坦丁一眼瞥到阿黛尔的表情严肃,就知道她在想事情,立刻善解人意地说道。
阿黛尔轻轻点头,三人分头行动。
在一名身穿亚麻衬衫的水手领路下,阿黛尔来到了船长室内。
船长室里有一张硕大的餐桌,放在房间的一侧。此外还有军需官的工作台,上面放着他的航海工具、地图和海图。
几只削尖的铅笔和放大镜摆在桌上,房间的主人在消失之前似乎在研究某些学术问题。
从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徽来看,这艘船的确是来自因蒂斯、伦堡一带的船。
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穿着带有金色流苏、红蓝双色为底色的华丽服饰,头顶戴着塔型的金冠,腰间别着短柄权杖一样的东西,不过阿黛尔觉得那也有可能是一把短剑。
他的相貌五官相对柔和,和南北大陆的人有较大的差别。
下面的文字注释表明,画像上的人就是这艘船的名字来源,似乎是一位古老年代的帝王,文治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出色,然而对神秘学史涉猎甚广的阿黛尔却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
伦堡这个国家都没有多久的历史,一艘船怎么能用那么古老的人物来命名?
心中暗自腹诽,阿黛尔暂时将目光从画像上移开,看向对方的办公桌上。
零散的文具中间,摊着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航海日记。
纸张上面似乎涂了一层黑色的蜡,使这本日记的防水性能好了不少,不过因此,也不能用普通的笔在上面书写,似乎要用小刀一点点刮掉上面的蜡,露出下面红底构成的字迹来。
“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人总喜欢搞这些发明……”
阿黛尔不以为意地拿起日记随意翻动起来,然后表情逐渐凝固。
“1月3日,教宗说的是真的,那片迷雾之后真的有东西,那一定是她说的神国!”
“仁慈的神啊,愿您的智慧指引我。”
“1月4日,我们终于穿过了那片迷雾,智慧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赞美知识,赞美智慧!”
“1月5日,我们离她的神国更近了,我能感受到,朝圣要结束了!”
从此往后是连续数十页的空白,直到最后一页,再次出现了那鲜血般的字迹:
“1月10日,我们会变成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