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东,你若是想请我出去,直接问我即可,没必要问我师傅。”我说完去拿当归,师傅对颜东一阵挤眉弄眼,似乎急于把我推出去。
在师傅的指导下,颜东总算是开了一次窍,他急忙问我:“那冬离,晚上你愿意陪我去溪边放天灯吗?”
我拿着当归的手微微颤抖,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我背对着颜东不说话,师傅却急了,敲了颜东额头一下说:“傻小子,冬离答应了,你回去告诉你娘,说纪大夫很喜欢她做的月饼。”
颜东傻愣在原地,他皱了皱眉,挠着脑袋说:“纪大夫,冬离并没有说话啊。”
“我答应了,你回去吧,晚上来找我便是。”我转身对他说,颜东真的是我遇见的人里最笨的一个,如果没有师傅,大概一辈子我也不会和他出去。
师傅高兴地哼起来小曲,我想今晚与这一年来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明日早上醒来,我便看不到师傅了。我知道师傅一直不放心我,他与我师徒情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六年,对他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十几年。
“为师也算是欣慰,以后到了天上,自会向月老询问你的姻缘的。”说完这句,师傅凑近对我说:“男女相恋,也需要两情相悦。你若是对这个颜东没什么兴趣,为师也不勉强你。”
他说的倒是有意思,两情相悦,我到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我对颜东,也确实有我都说不明白的情愫,林林总总,我也分不清。
“冬离,我就要走了,师傅临走前交给你一样东西。”师傅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像是托付一件大事。
“这是女娲娘娘用来补天的五色石之一,你拿好,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师傅郑重地将那块石头放到我手上,我仔细瞧着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怎么看也不像上古的遗物。
“师傅也要准备准备了,你晚上与颜东在一起,记得早点回来。”师傅叮嘱地口气像是他会等着我回来一样,我将石头放到胸口的夹层,点了点头。
人家都说升仙是大事,对师傅来说,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像师傅这样的半妖,三百年便可有资质成仙的不多,戏文里白娘子修炼都修炼了千年,也不过受了观音的赏识,并没有成仙。
师傅总告诉我成仙要靠机遇,若是没有好的时机,就是修炼千年,也是无用。我却总不信师傅是有如此运气的半妖,像他这种大年三十吃饺子三百年都没吃出过铜钱的人,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成仙。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容我不得不信,师傅今晚就要成仙了,而我从此,就是孤单一人飘荡。
晚上颜东来接我,不同于往日,今晚我着淡妆,穿一身淡绿色长裙,看起来温柔了几分。颜东初时看我整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说话,我皱着眉头左瞧瞧右瞧瞧自己,也不知哪个地方有错。
“冬离,你今晚看起来好美。”他夸赞道,眼中却带着一丝愧疚与遗憾。我不解他的眼神,正欲开口问,颜东却笑着拉我出门。
走上街道,才发觉今日小镇中一半的人都出来游逛。中秋节古来虽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也不是一整夜都与家人一起赏月。街道上依旧有摊贩在摆摊卖东西,颜东买了一串糖葫芦给我,也是图个开心。
走到街道中心的酒楼,外头是张灯结彩,里面也是热闹非凡。有与家人赏月完毕立即来赴朋友之约的,也有人在外地,只能与同乡好友一同赏月看花的。酒楼内是喊声阵阵,人声嘈杂,一轮明月之下,有道是多少心酸离合。
这样富有人情味的场景我是极少体验,一是师傅喜静,二是我也对这些事没有那么高的热情。这样一想,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居然会愿意体验一番这样热闹的人间感受。
“冬离,怎么样?外面是不是很热闹,我告诉你,以后你就应该多出来逛逛,不能整天都待在医馆里。”颜东的这番说辞也算是正中我心,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早已准备好这样说。
我点点头不言语。师傅以前也总提醒我,人生在世,就应该多体验。体验多了,细细品味之后,方能参透人生中的酸甜苦辣,而成仙,就在“参透”二字。
终于走到小桥溪边,已是人满为患,不少都是一家人过来放天灯。抬头看天,月亮光华照耀之下,早已有不少天灯漂浮,有飞的远的,已成一片火团。天灯交织的天空之中,明黄色的亮光成为一道风景,颜东让我举起天灯让他点燃蜡烛,他的肩线正对着西山,却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好了,你放手吧。”颜东的眼睛在烛火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我看着他的眉眼,才发觉原来也如此好看。
“冬离,放手了。”颜东提醒我,我回过神,慌忙放手,再不放,那灯恐怕要烧着了。
“咚”西山的天空之上传来惊雷之声,众人吓了一跳,有爹娘带着孩儿往回走,口中疑惑地说:“好好的中秋,怎么要下雨了。”
我皱眉看着西山,难道师傅历劫的时间提前了,不然为何现在就变天。颜东看着这天支支吾吾地说要走,我仔细瞧着西山上聚集的乌云,才发觉不对劲。
那根本就不是历劫的三道天雷,而是诛妖的天火!
“颜东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我拔腿要往西山去,颜东却一把抓住我。
“冬离你别去,他们不会杀你师傅的。”最后一句,如一支利箭刺入心脏,我惊讶地看着颜东,身体微微颤抖。
“对不起,但是你师傅是妖怪,你不能再受他蛊惑。”颜东说的振振有词,却字字锥心。
“你闭嘴,我师傅是人是妖有何关系,你说我受他蛊惑有何证据?”我近乎咆哮地说完,这十六年来我从未与人这般亲近,可这人却利用了我。
真如心头滴血,原来师傅所说的无形伤害竟是这样。我推开颜东拼命奔跑,远处的雷声更甚,如在耳边霹雳。
“师傅,师傅。”我跑到山脚,看到耸立的山顶,才发觉这山原来这么大。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重,第一道雷击正在酝酿,一阵铃声从左山谷传来,正是诛妖的法阵铃。我踩着落叶穿过荆棘丛跑过去,干枯的枝叶犹如十八层地狱里恶鬼的手臂,不停钩挂我的裙裾。下午梳好的精美发髻早已被拉扯坏,我心急如焚,就连脸上被划几道口子也不知。
可惜还是迟了,第一道天雷已然击下,我看见前方不远处烧起一片火海,简直与我梦中一样。耳边都是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山谷的树木实在是多,我忍着疼痛拨开前行,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师傅,师傅,冬离来救你了。”我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颤音的吼叫像是笼中困兽。
第二道雷击再次击下,我也离火光更近,我慌忙地越过最后一棵树,脚下一滑,双腿跪倒在地上。痛感立即从双腿传来,我趴伏在地上,隔着火光,我看见师傅蜷缩在法阵中间。
我抬手看着扎进手掌的陶瓷碎片,鲜血混着泥土从碎片处流下,我动了动身体,才发觉自己躺倒在一地碎片之下。那些碎片扎进我的双腿,我每动一下,都是锥心的疼痛。
我眯眼看着躺到在火光中的师傅,若是再不去救他,当第三道天雷击下,师傅便会魂飞魄散。我双手撑地,碎片更多的碎片刺入皮肤,鲜血淋漓,我痛苦地喊叫,在这夜深人静的荒山里,显得尤为凄惨。
颜东的声音从我身后的林子里传来,我咬牙压制住自己的叫声,猛力站起,朝师傅跑去。行动的每一步犹如在刀刃上行走,我披头散发像从地狱中爬起的恶鬼,冲过燃烧的烈火,我终于来到师傅身边。
“师傅,师傅,你醒醒啊。”轰隆的雷声就在耳边,此时师傅却无半分力气,意识也很涣散。我想拖动师傅离开,刚要站起,碎片扎刺入皮肤的痛感传来,令我痛的五官狰狞。
“大胆,谁在破坏官府行事。”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在说话。我眯眼瞧着,只见一名身穿墨黑色衮金边官袍的追云卫,他身旁站着王员外与一干人等。
那王员外见我满脸血污,脸上是又惊又怕,身体微微颤抖着问那追云卫:“许大人,这个女人不会也是.....”
那个名叫许大人的追云卫微微一笑说:“不是,若那个女子与那半妖一样是妖怪,在我的诛妖阵中,她早就死了。”
王员外放下心来,此时我却是恨极了他,想起他给师傅送的那面旗子,真是讽刺。乌云在我们上方翻滚,师傅的半边身子已经遭雷击烧焦,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我忍着疼痛想将他推出这个法阵,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小姑娘,你别挣扎了。这个阵法是我专门为他准备的,他逃不脱的。”说完那个许大人冷哼一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以前我常听师傅提起追云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追云卫是朝廷为了追捕修仙之人专门训练的人。今日见识到他们的手段,才明白追云卫厉害之处,说不定在我与师傅来到这座小镇之时,他们便盯上我们了。
我依旧嘴硬:“这位大人,我师傅修仙从未伤害过谁,为何朝廷不能放过?”
听我说完那位许大人冷笑着说:“没有伤害过谁。小姑娘,你师傅三百岁了,你与他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十几年,你怎知他从未伤害过人呢?”
他的话语如此尖锐,令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与我师傅虽然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可他不论是待我还是对待其他人,都是真心。他以前的过往我不知晓,我只知现在的师傅是极好的。”我反驳道,现在这种时刻,知道师傅的过往有何意义,我只知我不想他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