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东湖小镇的生活平淡却无风无浪,一晃二十年,她都在七平八稳中度过,直到毁了她一生的那道玄色身影出现。
云衣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双墨眸中的冰冷,这一年多来每每面对她从无改变,所以她也是自知的,在那个男人心中根本没有她一席之地。
然而她还是堕入了魔障,为他痴,为他狂,为他丢去良善本性,为他不惜染黑心魂。
若是为了韦墨焰,纵是贪嗔痴慢身负三业在所不惜。
只是她走错了方向,从为他,变成无法遏制的嫉恨与疯癫,红弦的存在成为她不能达成心愿的理由,即使明知道没有那个孤傲女子在,他仍然不会怜惜她半眼。
山顶风大,单薄虚弱的身子几次难以抵抗险些摔倒,亏着身边有人相扶才能艰难熬到洞口。
地上躺着已然气绝的少年尸体,沈禹卿握紧刀柄,锐利气息陡然弥漫全身:“我进去看看。”
洞口太小容不下许多人,如果有突发状况也不好转身回避,是而沈禹卿独自进入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此间人群中,也只有他的功夫最好了。
正要举步踏入,由涣岚洞内直到山外忽然剧烈震动,过了许久方才停下,而这片刻的异象已让所有人面色大变,未及反应,两道人影已经先行冲出,直奔洞内而去。
一个是沈禹卿,另一个,是体力精神都已接近崩溃边缘的云衣容。
从泠河口中她大致能猜到昆嵛山设下了多少埋伏,这震动若不是离教非人之力造成,那必定是机关之类了。如果早知韦墨焰会来并闯入涣岚洞,便是死她也不会与离教合作的,她怎么可能做出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洞中甬路曲曲折折,脚步踉跄,因着身形娇小云衣容竟然赶在了沈禹卿之前,眼前豁然开朗时,正见巨大石台边缘用力拉扯红色衣袖的熟悉身影,而其后,狰狞的息赢风手中长剑高举,猛地落下。
“让开!”巨大推力狠狠将云衣容撞到一旁,沈禹卿去势迅疾霸烈却还是没能完全挡下那一剑,锐利雪刃贴着玄衫堪堪划过,带走几滴殷红赤血。背上的疼痛并没有影响韦墨焰丝毫,他担心的是手中渐渐撕裂的红帛,与她的唯一联系,仅限于此。
“阁主?”挥刀抗住息赢风的攻势,提心吊胆的忠诚部下低低唤道。沈禹卿不是没看见正向下滑落的红弦,也不是没看见韦墨焰手中紧紧攥着却越来越细、不断抽丝开裂的衣角,他多希望自己能再长出一条手臂,能多一副躯体,或者自己才是掉向洞底的那个人。
可他不敢动,一边是提着剑再度袭来的重华门门主,一边是样貌怪异可怕妖气难掩的陌生人,稍有大意,很可能所有攻击都会袭向自己身后那个专注于救人的男子。
这一刻,孤木确定自己胜券稳操。
“动手!”贴满蛊虫的大袍一抖,无数腥臭的虫子飞向凝神守在玄色身影前的沈禹卿,孤木趁机向息赢风吼道。
韦墨焰内力深厚心志坚定,远非常人能及,幻术对他而言作用极小,但沈禹卿不同,胡乱挥袖赶走飞虫的瞬间便已经落入一阵异香带来的幻境中。
明明是在山洞之中,怎会到了破月阁前?
不似夜不似昼,混沌一片,没有任何人语影踪,迷蒙雾气带着死寂味道,让历经杀戮的天市堂副堂主也禁不住心下生寒。
“沈禹卿,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不许你死!”
蓦地,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回响,那是莲施的声音却有着不同语调,仿佛被扭曲着,被什么东西束缚着,阴冷,怪异。
“莲施?回答我!”沈禹卿沉着气唤道,可声音却被越来越浓厚的雾气吞噬,连他自己都好像不曾听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阁主呢?息赢风呢?还有莲施呢?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守在阁主身边才对……
伏在洞壁上沉重喘息的云衣容被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包围着沈禹卿的飞虫散去后,那双一向沉稳严谨的眼中竟满是迷茫惊疑,并且,禁不住颤抖的身体正向着石台边缘慢慢退去。
沈禹卿受制,韦墨焰拉住昏死的红弦不敢轻易挪动,大好时机息赢风自然不会放过,血滴尚未落净的长剑再次举起,朝着坚定的脊背再次落下。
不需要什么高强武功,只要随随便便那样一剑,所谓的人中之龙,所谓的无冕之王,从此人间再不见。
“沈堂主!阁主!”距离石台不远的甬道中传来惊呼,后面紧随而来的九河等人遥遥望见息赢风即将落下的剑,一时间惊惧无以复加,然而,想要赶去已然不及。
剑光森然,面目狰狞,一瞬生死,神鬼莫测。
过大的力道令得剑身直透血肉之躯,撕裂躯体的声音钝且沉闷,剑尖处,汩汩血流汇聚,连成微稠长线落于地面,蜿蜿蜒蜒,顺着石台纹路延伸到边缘跌去。
没人想得到,那样虚弱的人会爆发出可怕速度,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体筑起屏障,任长剑穿透胸膛,依然,顽强站立。
早说过,为了韦墨焰她什么都做得出,哪怕是要舍弃漫漫余生。
刹那间所有魔障尘杂都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遥远记忆呼啸而来,褪色的陈旧的,都重新记起。
多么相像啊,当年她与他初见,那时一身冷肃的他抱着满身血红的女子面色冰冷,根本不见旁边低着头有些怯懦的医家之女。现在,他又是为了那个女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仍不曾注意为他痴迷的人将这一辈子都奉送给了他。
谁为谁死,谁为谁生。
“我是不是……很可笑……”倒下时,她那样问道。
多傻啊她,比谁都相信他是不可战胜的,相信他不会死在别人剑下,却偏偏自不量力去为他挡那一剑,结果证明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在她横身迎接长剑刺体而过时,他已经蓦地发力将深爱的女人拉入怀中,转身,静静地看又一个人为他而死。
玄衣如铁,冷冽,无声。
没有温度的泪水打碎在自己的血泊中,云衣容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化为永恒不灭。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
尽管仍是面无表情,对她来说却足抵一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