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通通都是乱臣贼子!”
太安城的皇宫里响起了“噼哩哐啷”的声音。
“陛下又在砸东西了?”
守在门外的两名小内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段时间以来,离阳皇帝赵惇破防的次数极多,疯狂砸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们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还是稍微有些不一样。
以往无论是北凉叛乱也好,西楚复国也罢,赵惇虽然愤怒,但也只是愤怒而已,或许掺杂着一些担忧,但还上升不到恐惧的地步。
但这一次,他看似依旧是在暴怒地砸东西,可实际上,暴怒也好,砸东西也罢,都只是用来掩饰内心恐惧的表象而已。
顾剑棠手里捏着两辽二十万边军却拒不回朝,这一举动将赵惇心中最后的一丝安全感彻底击溃。
面对正在极速北上,如两柄尖刀一般的徐凤年和陈芝豹,他还能依靠谁?
有靖安王赵衡投敌的例子在前,淮南王和胶东王他也不怎么信得过了。
更别说他们俩一个被徐骁看着,一个被顾剑棠看着,全都动弹不得。
不得不说,这对被称为“既生顾何生徐”的老冤家,此刻所做的事情却出奇的一致:
拦住太安城所有可能的援兵,然后将一切交给后辈自己去解决。
万众瞩目之下,两头出柙勐虎不分轩轾地同时抵达了太安城。
没有丝毫犹豫,也根本不理会皇后赵稚送来的书信,信里说什么隋珠公主与他还有一段姻缘……
呵,现在才想起来认输服软?
晚了!卖女儿都不行!
区区一个行将亡国的公主而已,很值钱吗?
“攻城!”
同出北凉的两波大军非常默契,分别从两个方向对这座雄伟都城发起了进攻。
……
……
短短一会儿功夫,整个中原风向大变,原本看起来要三足鼎立交战不休的局势,居然转瞬之间就快进到了终极决战?
这等变故让北莽上下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们想不通纳兰右慈的行为动机,也看不透顾剑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他们能看得出来,整个中原马上就要全部姓徐了。
“这还得了?”
虽然北莽的慕容女帝年轻时曾经爱慕过徐骁,但坐上帝位之后,她就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了。她想要的是征服那个男人,而不是被对方征服。
北凉徐家的能力、性格没有人比北莽更加清楚,他们深刻地明白:如果说离阳赵氏治下的中原,对北莽来说仅仅只是有些威胁的话,那么在北凉徐家麾下,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绝对不能让他们成功!”
北莽王庭之中,这是慕容女帝、国师、太平令等人的一致意见。
但话是这么说的,可究竟要怎么才能阻止呢?
从北莽到太安城,从东边走,有顾剑棠拦路,从西边走有北凉军,难不成要走海路迂回吗?
可他们也没有这个造船技术啊!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儒衫太平令轻抚胡须。
“先生请讲。”
女帝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澹澹的急切。
“我曾行走中原二十年,对那里有着非常充分的了解。”
太平令缓缓开口,“北凉徐家,在整个中原来说,名声并不算好。尤其如今还是他们主动发起的叛乱,风评必定会更差。纳兰右慈等人或许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与之同流合污,但他们不可能收买所有人。中原之地必然有着大量对他们不满的人存在。
“如今看来,离阳赵氏的覆灭,或者说赵惇一系的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但是当太安城真正被攻破之时,这份对北凉徐家的不满也将真正抵达巅峰,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怎么用?”
“两个办法。还记得洪嘉北奔吗?”
太平令似乎早有腹稿,“南朝的出现虽然说让原本铁板一块王庭出现了一丝间隙,但不可否认,也同时极大地增强了我们的实力和底蕴。这种事情,既然有了第一次,那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次呢?”
“北凉那边肯定不会放人的,人屠徐骁可不是什么心软之辈啊!”
慕容女帝摇了摇头,“你准备怎么做?”
太平令摊开地图,指着辽东:“关键就在这里,胶东王赵雎!”
离阳六大藩王,五宗室一外姓。
若论综合实力,自然是北凉王徐骁第一。而在五位宗室藩王之中,则以燕剌王赵炳称雄,广陵王赵毅次之,胶东王赵雎再次,靖安王赵衡又次,淮南王赵英最末。
这是实力配比,其中广陵王赵毅因为与当今离阳天子赵惇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处境最优。虽然明面上经常因为行事跋扈而被下旨呵斥,但实际上却不损分毫。
但其他几位藩王就没有那个好命了。
赵家皇帝的逻辑就是,既要你好好给我把事情办了,又不能拥有让我感到威胁的实力,最好还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怨言。
所以无论是燕剌王赵炳,还是胶东王赵雎,亦或是靖安王赵衡,这些个手里握有兵权的藩王,被朝廷针对打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至于淮南王赵英,他早已被削到连半点实权都没有的地步了。
“赵雎没有带兵回到太安城,真的是因为被顾剑棠看得死死地,一点都动弹不得吗?”
太平令摇头道,“恐怕他心里本来也不太愿意去救那个总是在打压自己的兄弟吧!拿顾剑棠说事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可以为我们所用?”
慕容女帝眼睛一亮。
要知道,在顾剑棠总领两辽军事大权以前,胶东王才是镇守两辽防线的主官。
如果此人能为北莽所用,那么看似固若金汤的两辽防线立刻就会变得漏洞百出,他或许打仗不如顾剑棠远矣,但做个带路党外加捣乱的话,即便是顾剑棠多半也要饮恨。
“可以一试,至不济我们也可以支持他自己建国与北凉对抗。离阳本就是从北方起家的,他总不会连自家的祖坟都不想要的吧?”
太平令胸有成竹道,“甚至顾剑棠我们也可以拉拢一二。他们在徐家和赵家的战争中保持中立,未必就是真的偏向于徐家,或许只是在等着浑水摸鱼。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离阳赵氏乃是中原正统,其他人但凡敢于起兵,那就是叛乱,名声很不好听。可若是太安城破,到时候局面就大不相同了。我就不信,顾剑棠与徐骁争了一辈子,也被徐晓压了一辈子,他就真的想要拜在徐骁的脚下称臣?”
“说得好!”
女帝两眼发亮,觉得自家的这位帝师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她举一反三试探着问道:“这么说的话,西楚那边是不是也可以联络一下?”
“不错,”
太平令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西楚当年本就是直接亡于北凉军之手,叶白夔,西楚皇后等人更是被陈芝豹和徐骁亲手所杀。此等仇恨,曹长卿不可能放下,西楚遗民也不可能!不过与胶东王不同,因为地缘关系,我们能够给予西楚的帮助并不多。他们处于中原腹地,很难说能够坚持多久。”
一番分析,北莽君臣瞬间从忧心忡忡变成了期待满满。
中原即将分崩离析,遍地烽烟,他们北莽已经举起刀叉,准备要大快朵颐了!
……
……
太安城。
虽然没有招来什么可靠的勤王之师,但是作为离阳的都城,太安城本身的防备也并不弱。
可再怎么不弱,在北凉军的两面夹击之下,依旧摇摇欲坠。
这摇摇欲坠的不仅仅是城墙,更是城内的人心。
在最初北凉不奉旨杀入北莽而是选择南下的时候,太安城里到处都是声讨和叫骂,什么乱臣贼子,不服王化的蛮子,养不熟的白眼狼等等,用词一个比一个难听。
后来西楚也宣布复国,并成功踏破大凰城时,他们两边一起骂,并且给北凉又加上了乱世祸首、罪魁的称号。
再往后,当燕剌王赵炳连同麾下嫡系被灭,广陵江以南全部失守的时候,太安城中声音稍微变小了一点,一部分人悄悄开始转移亲卷和家产。
当徐凤年和陈芝豹兵临太安城下,箭失锋芒透城而入的现在,太安城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做好了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准备。
这就是人性。
除了最底层最容易被舆论携裹忽悠着走的老百姓外,那些过去带头声讨北凉的人,他们是最知道自己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的。
过去骂北凉,比较主流的观点是什么?
我知道北凉军的功劳很大,很苦,但是这跟你们徐家有什么关系?抛开功劳不谈,你们凭什么一直占着王位不放?就不能为了天下大局着想,再多受一些委屈吗?
没了你们徐家,北凉那边随便派个人去不是一样的守吗?你们就是贪恋权位!贪得无厌!
至于老皇帝当初为什么要设局伏杀北凉王妃吴素,还不是因为怕她生个有本事的儿子出来,巩固了北凉的势力,惹得朝局更加不稳?你就不能理解理解皇帝的苦心吗?
再说了,不是没有当场杀死吗?还差点被她把皇帝给弄死,就当互相原谅了呗!
什么,你说她几年后难产死了?那跟几年前的埋伏有什么关系?生孩子本就会死人,不多她一个!
里面还夹杂不少文武相轻的攻讦。
但是局势推进到现在,面对近在迟尺的北凉铁骑,这些人集体失声了。
他们很多人如今才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镇守北凉三州力抗北莽二十多年的北凉铁骑,战斗力居然这么强,一路上那么多州郡的府兵,居然连稍微延缓一下对方的行军速度都做不到。
而赵家天子的凉薄,也不是只有北凉徐家知道。
顾剑棠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就把离阳皇帝给卖了?
就是因为他从徐家的遭遇看出来了,在赵氏麾下当差,你就不能出挑。
别说徐骁了,就连他自己,不也是落得个嫡系被拆分,自己被压在太安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整整二十年?
这对于一个领兵大将是多大的折磨?
真要是天平盛世没有仗打也就罢了,可现实呢?
这二十年里,离阳真的没有能力反攻北莽吗?
只不过是因为皇帝不想要让他们这些已经功勋卓着的老将再继续建立功勋了,所以才选择这么做。
只能说,站在皇帝的角度可以理解他的动机,但手段却并不高明。而站在臣子的角度,对这样的皇帝注定不可能拥有多大的忠心。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这个道理放诸四海万界皆准。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会疼,也会冷。
君王不能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臣子,除非他自己先成为圣人再说。
于是,打开城门的人不出意外的出现了。
不过开的既不是嬴政这边,也不是陈芝豹那边,而是第三道城门。
见状,陈芝豹和徐家兄弟等人连忙率领亲卫精锐赶过去夺门。
可是,就在千多名北凉铁骑踏入城门之后,忽然间有数道身影凌空飞来,硬是扛着北凉军的如潮攻势,以生命为代价重新将城门落下。
而在前方的街道上,禁军精锐早就严阵以待。
但无论是嬴政还是陈芝豹,他们都没有关注背后的动静,而是用略显凝重的眼神望向了城内的一座高楼。
那楼顶正有鸟鸟青烟升起,而后,一个又一个虚幻的身影从烟雾中飘出,有的背负古剑,有的手持紫金宝册,还有的手捧拂尘,一看就不似寻常人物。
他们现身之后也不多话,直接化成一道道流光,灌入了一名名禁军的身体。
钦天监内。
皇帝赵惇与帝师元本溪、龙虎赵希翼等人对坐,共同望着半空中的一面水镜。
“这些被仙人附体的兵士,真的能拿下那些乱臣贼子吗?”
“陛下请放心,”
赵希翼捋着雪白的长须,“陈芝豹和徐家的那小子最多也不过是天象境界而已,虽然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足够优秀了,但如何能与我龙虎山千年底蕴媲美?这次六十四位祖师下凡,哪怕实力再怎么折损,最低也能维持在指玄境界,其中更是有不只有一位陆地神仙坐镇,我都不知道北凉拿什么翻盘。”
“唉……”
皇帝赵惇听闻之后,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不过言语之间却叹息道,“劳烦仙人下界,其罪在我,事后朕当亲自告罪。至于陈芝豹和徐家兄弟,要怪就怪他们过于自大吧!到底还是太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