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井。
这里已然化作了风暴的最中心,所以看起来表面上才会这么的平静,其实最深处早已风起云涌。
一颗颗豆大的雨点砸在血色的湖泊之上,荡起了阵阵涟漪,源稚生源稚女两个人就在这井底深处对峙着。
他们围绕着巨大的圆形石台缓慢行走,就像是两个歌舞剧演员,他们已经来到了舞台之上,那错综复杂的剧本早已经被他们背得滚瓜烂熟。源稚女,也就是风间琉璃身上素白色的和服飘荡,勾勒起那如若柳扶风般的身姿,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而源稚生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声响,他浑身那坚韧而又冰冷的外骨骼更像是身穿铁黑色的装甲武士。
“哥哥,还记得以前那场狮子座流星雨吗?”
风间琉璃却在这一刻开口了,像是一个女鬼在幽幽地诉说起自己的平生。
“那场狮子座流星雨让我们是如此的期待,你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想要带着我一起去看一看,所以你早早就准备了很多的东西,比如去学校的体育馆里偷来一张破毛毯,又再去天文教室里偷来那副年头很久的望远镜,甚至还用偷偷省下来的钱买来登山鞋以及指南针。
还将午饭留下来,将其捏成饭团悄悄打包起来,然后你带着我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因为即将要看到那最美的流星雨,所以心中满是期待也不觉得累,可最终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待着,饭团都被我们吃完了,也没有看到那场流星雨,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倒霉啊!”
风间琉璃的声音显得非常伤感。
他本就是绝佳的戏子,每一言每一语都能够牵动起人的心神,又更何况他是在诉说着自己的人生呢。
然而在场唯一的听众源稚生却全程面无表情,他的脸上附着一层外骨骼,看起来更像是一层坚韧的面甲,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来,而其他的人,包括蛇歧八家的神官以及勐鬼众的成员们在先前的厮杀之中,虽然侥幸活下来一些人,可随着对峙双方再次搏杀起来,那场面极为惨烈与血腥,战到最后彼此甚至用牙齿去撕咬对方的命脉。那血水从动脉之中勐烈的喷溅起来,溅射的到处都是,最终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血泊之中。
那表情之中有悲伤,有解脱,甚至还有愤怒,可最终他们再也无法醒过来,悲剧的齿轮眼看着就要转动到最后。
虽然源稚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但风间琉璃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说着。
“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心也在那一点点的等待中慢慢变冷了,我们吃完了所有的饭团,温度也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冷,最终我们什么都没有等到,哦不对,我们等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场雨。本身我们就在山顶之上,到了夜晚就非常的冷,那场雨下来之后温度就更冷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回去之后我还发烧了,我们的那位酒鬼养父并没有钱给我治病,我为此烧了三天三夜,甚至差点死过去,还是哥哥你带了药,我才没有烧死,哥哥,你说我们努力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什么呢?”
冰冷雨水划过风间琉璃那张漠然的脸,他虽然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甚至他的语气也显得非常悲伤,但唯独那张脸全程面无表情。
“稚女,你总是那么的敏感,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挺烦你的。”源稚生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轰隆如雷鸣般。
风间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源稚生,你怎么就不懂呢?我是真的非常在意那一场流星雨吗?不是的,我在意的是你呀,我的哥哥,能够跟你一块欣赏那种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吗?
别说我们要爬到山顶去看那场流星雨,就是近在眼前,若没有跟你在一块一起分享,我都不觉得那是最美的,哪怕是在山顶上,我宁可跟你一起爬几个小时的山,最后累得筋疲力尽,我心中也觉得满足。
以前我总是会说,每个人的幸福其实都是有额度的,每次用一点都会少一点的,而哥哥你总是在那个时候安慰我,说让我放宽心,以后无论有任何人欺负我,你都会站在我的身后冲出来挥拳去打倒他们。”
“稚女,别再说了。”源稚生的语气很冷,很不耐烦。
“为什么不说了?你是觉得愧疚了吗?”
“不,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我只是不想再听了,我觉得非常烦躁,你说了那么多,我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感触,在我看来那更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稚女,你既然说跟我在一块儿才是最幸福的,难道我们在一块爬山不是最幸福的吗?我们在一块躺在山顶数着星星,难道不是幸福的吗?可就算是淋了雨,后来我不也是拼了命的打工为你买药么,我甚至还偷来了一份地瓜,我们在山洞里一起烤着吃,难道这些不都是幸福的吗?
可为什么仅仅没有看到一场流星雨,就会让你的心中产生这么大的敏感,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想法非常讨厌吗?你口口声声说跟我在一块很幸福,却因为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却总是变得伤感。你总是想让其他人为你背负所有的东西,就算你不觉得累,难道你没有为我考虑吗?
我很累,更讨厌你,你难道没感受到那些同学为什么厌恶你么?就是因为你那种敏感到极点的作态啊,这样让你显得很不合群。
那些同学都是孩子,他们又懂什么阴谋呢,他们只是觉得你很异类,不容于他们,让他们纯净的心变得非常不舒服,懂了么?”
源稚生不由自主的说道。
他的语速很快,却又直击人心。这一刻仿佛是他在说话,又像是他体内另外一个凶暴的灵魂在开口。
也许是因为自身的龙化,源稚生的精神已经变得恍忽。
他甚至已经不完全是他了,而是被掺合了另外一种东西,灵魂上同样被掺杂这种东西,所以这一刻的他更显得有些刻薄,他抓住了某人话语中的漏洞,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抓住这个漏洞去指责对方,似乎是想要利用这个漏洞将对方彻底打倒。
如果要是以前的源稚女,要是以前那个敏感的孩子,可能在源稚生说出这番话之后,内心会非常的失落与悲伤,甚至会失去活下来的勇气,毕竟连自己最爱的哥哥,此生最大的依靠都说出那种厌恶他的话,甚至还分析的井井有条让他无法反驳,这对于曾经的源稚女来说,绝对是绝望的。
但!
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源稚女了,他是风间琉璃,他是那头极恶之鬼,他的人性早已经在很多年前就被泯灭在了地狱的最深处,所以哪怕源稚生说了那么多直扎心灵的话,可对于风间琉璃来说,这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冲击。
风间琉璃笑了起来,起初是那种轻微的笑,掩嘴的笑,到了后来实在是抑制不住,他开始放声大笑,笑得非常放肆。
“哥哥,你看,你不是挺会说的吗?你明明不想听,也不想再说了,可你现在却说了那么多,你说的我这里好痛啊,哦对了,我好像已经没有心了,所以痛只是我精神上的感受,而不是身体上的感受,但我还是要说,哥哥你说的真准。以前你就是这样一直教训我,现在还是这样。”
“是啊,稚女,我们都知道以前我们的羁绊那么的深,我们的情感是那么的浓烈,可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以前我们能够相依为命,谁也无法离开谁,可现在我们都想要杀死彼此去完成自己心中的那份解脱。”
源稚生语气幽幽的说道,这一刻他体内的那头极恶之鬼仿佛也跟着苏醒了。
“哥哥,你说的非常对,我无法反驳你,我们的确是谁都可以离开了谁,毕竟我们都想要第一时间杀死对方,所以为什么还要沉浸在以前的那些回忆里呢?就算是小孩也总会有长大的那一天,哥哥,其实你也不用再教训我了,道理我都懂,如今我也都长大了,我更是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
“这个世界的面目到底是什么?”
源稚生不由得问道。
“它就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食物链,在这条链子上弱肉强食,身为强者,非常自然的会吞噬弱者,而身为弱者,则更自然的吞噬那些更弱的东西,每一个生灵,在他们的牙缝里都挤满了碎裂的血肉,他们吃的最欢了。”
风间琉璃来到王将的身边,准确来说是来到化为无数块的王将身边,毫不在意的踩动那些血肉,就像是踩着一只只蚕种,发出爆浆的声音。
“就是这个家伙教会了我,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法则,虽然他显得很猥琐很卑劣,甚至很诡诈,但这家伙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很残酷,但又很美好,因为那些真理没有半点的虚假,那就是冷冰冰的烙印在这个世界上,甚至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头顶上,我们都洗刷不了,我们骨子里都是非常恶的东西,而一旦被某种因素诱发出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干净。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实现永生呢?很多人很多东西都想沿着那条食物链不择手段的往上爬,都想要成为那个最大的吞噬者,只有这样才会不被吃掉,才会高高在上的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它的食物。
呵呵,不过非常讽刺的是王将死了,就在刚刚,我把他砍成了无数段,死的不能再死了,他想要成为吃掉所有东西的那个人,他想要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可如今一切逆转过来,如果我想要得到的话,我现在完全可以继承所谓的圣骸,然后我就能够天下无敌,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杀死谁就杀死谁,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再阻挡我了,包括你,源稚生。”
风间琉璃语气冰冷的说道。
在他的手中赫然提着一个石英制的手提箱,那正是王将先前用来承载圣骸的箱子,如今那所谓的圣骸就被塞进了这个箱子里面。
风间琉璃毫无顾忌的打开了手中石英制的箱子,顿时就看到那长条事物的圣骸在箱子里面蠕动着,虽然作为寄生体,它已经进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但同时它又是极为虚弱的东西,因为圣骸只有寄生在强大的生命体身上,才能够发挥出那可怕的力量,否则的话,它也仅仅只是孱弱的虫子。
风间琉璃就这样捏起了箱子里面的圣骸,就像是用快子夹起一根虫子般,显得极为随意,仿佛对方下一刻就会不顾一切的将这个虫子吃进嘴巴里,完成所谓的进化。
“不觉得恶心吗?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通过所谓的圣骸来完成进化,那根本就是白王留给世界的陷阱,你想要获得他的力量,但首先就要被他所寄生,而一旦被寄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了你,因为你已经没有自我,你只是白王的容器罢了。”
源稚生冷笑。
他看到风间琉璃捏起圣骸,但他并没有紧张,而是以一种冰冷的语气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哦,是这样吗?”
风间琉璃将圣骸紧紧的抓在手中,这长条事物一开始还在挣扎,可随着风间琉璃手掌的握紧,圣骸发出了惨叫声。
从前端张开那锋锐的口器,似乎想要撕咬风间琉璃的手,而一旦咬穿对方的掌心,就能够瞬间钻进其体内,进入对方的神经系统从而彻底掌控住风间琉璃的身体。
不过风间琉璃却冷笑了起来,他又怎么可能会让圣骸得逞呢。
仅仅是瞬间风间琉璃的另一只手就直接插进了这圣骸的金色眼球之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抽出了对方身体内的一根筋骨。
圣骸体内也就只有这一根筋骨,一旦抽了出来,整个圣骸就变成了一滩烂泥直接瘫软了下来,而风间琉璃手中的那一根嵴骨就像是垂死的虫子在疯狂的挣扎,但是很快挣扎的力度就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僵硬在了他的手里。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在这一刻,风间琉璃彻底杀死了神,勐鬼众等待了数千年的进化,在这一刻被他随手就毁灭了,简直就像是折断一根快子般简单。
风间琉璃冷冷的笑着,“不外乎一根枯骨罢了,也想奴役我吗?简直可笑!”
说完。
他将这根僵硬的筋骨扔在了地上,像是在扔一件被他无比嫌弃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