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北越国朝中一位大臣因犯通国罪被诛杀,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他的小女儿,因出生后体质虚弱,从小养在寺庙中,因此躲过了这一劫。
大臣十五岁的小女儿听闻此事后,肝肠寸断,明知自此后无依无靠,却又怕继续留在寺庙中,平白为寺庙带来横祸,因此那位小女儿辞别众人,独自一人南下。路途中遇见了唱戏的戏班子,便拜师学艺,以此为生。
两年后,一位青衣戏子名冠京城,鲜少人知,被人称为最俊秀的青衣。
那位青衣,便是我,莫轻言。从前我不叫莫轻言,而是唤做莫卿卿。家中突遭横祸,我便不敢再以真实姓名示人,恰巧戏文中我所唱为青衣,便从此后女扮男装,改名为莫轻言。
我虽久负盛名,可是戏子,在北越国人看来,是最下贱的行当,即便我唱得再好,有再多的人称赞我,却还是有人,对我嗤之以鼻,甚至言语辱骂,不堪入耳。与皇甫清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那般不堪的情景中,狼狈至此,竟让我连回忆都不敢。
我所在的戏班子从前一直都是在南方谋生的,后来我的名声渐渐大了,便有北方的豪门人家,过寿娶亲时,也会邀我们前去助兴。
一年前,我们应邀前往北方,为当地一户有钱人家唱戏助兴,整整三天。三天后,我们本欲离开,却是有人慕名前来,请我们在临走之前,能够在他们的酒楼里,唱上一段。
班主本无意答应,可是酒楼老板纠缠不休,出的价钱又高,班主便动了心思,答应唱一场,只唱一场!我从未料到,便是那一场戏,令我身陷囹圄,狼狈至极。
那是一个好日子,日头格外的晴朗,我在后台换号了衣裳,锣鼓已然敲响,我数着节奏,准备入场。不晓得是不是临唱前班主多次交代的缘故,即便我已是多次登台,这次,居然有些微的紧张。
听说,这次酒楼请来的,不乏世家大族,多半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因此这场戏,班主也是十分的重视,我还在上妆之时,班主就在我耳边千叮铃万嘱咐,教我一定要好好唱。我一一应下,胸有成竹。这场戏,我从前唱过很多遍,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很顺利,从我出场到结束,满满当当的一场戏,我如数完成,不曾有过差错。最后一句落音时,我隐隐吐出一口气,总算完了。鞠躬谢礼,我欲退下时,台下却突然有了骚动,我听见台下有人喊,“小相公不仅唱得好,长得也是极品,做戏子当真是暴殄天物。少爷我向来爱惜美好之物,不晓得小相公可有兴趣,做我的禁脔?”
台下哄然大笑,我更是脸红到想钻地缝。不愿面对,却也退不得。戏班子里的规矩,唱完戏,若是主人没有许可,是不能退的。我如是便只能仿若傻瓜一般,站在台上任其嘲笑。
禁脔。这于我而言,何其羞辱,且不论我是个女儿身,便是个堂堂男子汉,也是容不得这般折辱的。可纵然我气愤难当,却也奈何他不得。
“小相公不答话,可是羞涩了么?小相公且放心,跟我走,定然不会亏待了你,比起你做这下贱的戏子,要好得多!”台下下流的语言还在继续,句句不堪入耳,我却只能苦苦忍受。我看见班主对那人讨好的笑,似乎想求他息事宁人。班主一路来对我恩重有加,又晓得我女儿身的事实,如今这般风口浪尖,还愿意为我奔走,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可是那人却全然不将班主放在眼里,随意一挥手,便有手下的人上前来,重重给了班主一个拳头,教班主少管闲事。我看见班主被打倒在地,他的嘴角,分明有血流出来,却还是对我使眼色,教我千万忍耐。我可以忍耐旁人对我的侮辱,可是我又如何能忍受,我身边的人为了护我而受伤?一时头脑发热,我便冲到了台下,扶起班主,狠狠瞪着那人。
我并不畏惧他,之所以忍耐,是不想戏班子因此而遭遇不测。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言语苛刻便罢了,又如何能拿人命不当回事,随意践踏呢?即便我身为女子,大难当头,也绝不会退后半步。
那人见我下来,笑得眉眼开花,我却看着十分恶心。他上来便伸手要摸我的脸,我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他恼羞成怒,顺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识好歹。我的脸被他打得火辣辣的疼,眼泪盈盈于眶,我却死咬着嘴唇不教它流下来。
那人见我如此,更是生气,骂骂咧咧,便欲再给我一巴掌。我绝望,闭眼承受。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感觉到脸上划过一阵短暂的风,而后,周围的哄闹,便突然间安静了。
不明所以的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风度翩翩却略带蕴怒的他,皇甫清。他甩开了那人的手,声音不怒自威,“哼!我竟不晓得,堂堂御史家的后生,便是这般的作恶多端,横行乡里么?”
话语一出,原本挤满厅堂的人,便鱼贯而出,只剩下那人同几个手下。那人看见是皇甫清,似乎是极为恐惧,软软的便要跪下,皇甫清嫌恶的一脚踢开了他,怒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旁的本事没有,欺善怕恶倒是有长进,还不快些滚,赖在这里碍谁的眼!”
几人狼狈而逃,皇甫清才转向了我,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凌人,此时倒是十分平和,他看了看我的脸,眉头便皱了起来,似乎是不高兴,自言自语道,“下手未免太重了些,竟打出了指印。”随后看我泫然欲泣的模样,又笑道,“可是要哭了么?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同小姑娘般这般娇弱,不过是一个耳光,竟委屈的成了这副模样?”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自然是娇弱的紧!我在心里愤愤不平,却是不敢对他诉出实情。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便更是貌若潘安,摄人心魄。不知不觉间,我竟红了脸。他也看出了我的脸红,却不知我是害羞,只道我依旧还在气头上,便是朗笑着一把搂过了我,爽快的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小兄弟如何要同这样的小事置气,平白气坏了身子,倒教旁人笑话。你既然委屈,不如陪我去喝喝酒,以此解忧也罢,借酒浇愁也好,反正都是好的。倘若你还有心思,便再为我唱一曲,方才听你唱的曲,果真是难得的好听!”
他自顾自说着,搂着我的肩头便往外拉,全然将我当做了男子,没有丝毫的介意。可是我哪里同男子这般的搂搂抱抱过,一时间便也手足无措起来,只得亦步亦趋随着他的脚步走。他将我带到了另一处酒楼里,还兴致勃勃的告诉我,这座酒楼可比方才的那一家要好的多。我万分紧张,无暇顾及他的话,只得敷衍的笑。
他点了酒,亲自给我满上,还十分豪气的先干为敬。我看着那杯酒哭笑不得。我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一来是我要唱戏,酒太烈,喝了会伤嗓子;二来,我身为女子,从来不曾喝过一滴。饮酒是男儿的作为,即便从前酒桌上的应酬,也都是以茶代酒的,因此我的酒量是半点也无。可是如今,皇甫清竟然邀我饮酒,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只得浅笑推辞,“公子今日的救命大恩,轻言没齿不忘。只是轻言不善饮酒,还请公子宽解。”
他听了我的话,很是失望,眼中原本的光亮便瞬间消失不见了,我看了,竟有微微的心疼。他没有强迫我,而是端起了我面前的酒,十分伤感,“时移世易,如今,我竟连陪我喝酒的人,都寻不到了。”
言毕他便欲饮下手中的酒,我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夺下了他手中的酒,一口饮下,却是不经意被呛了个狼狈。他好笑的看着我,语气不佳,却又很体贴的为我抚背顺气,“既然不能喝酒,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当真教人笑话。”
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却又听到他这样教训我,不免有些委屈,“轻言是见公子神伤不愉,才欲舍命陪公子的,公子不领情便也罢了,何苦还要如此奚落轻言。”
大约是 我委屈置气的模样逗乐了他,他忽然大笑起来,满饮一杯酒,十分开怀,拍着我的肩膀说,“轻言你可晓得,你方才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撒娇的女子,憨态可掬,十分喜人。可是我喝多了么,竟然觉得,你便就是个女子。”
我慌乱不已,为他斟酒的壶没有拿稳,满壶的酒,便尽数撒在了我的衣裳上。他吓了一跳,见我不过是湿了些衣裳,放下心来,却又是拉着我要走,“不如去我府上换套衣裳吧,这样湿着,怕会染上风寒。”
我哪里敢去换衣裳,便竭力拒绝了。他也是固执,执意要我去换衣裳。我无奈之下,只得端起酒杯大赞风光霁月,花好月圆。他一时兴起,倒也忘了要我换衣裳的事,也是举杯诗词歌赋,彼此不歇。我便在与他不停的推杯换盏间,醉了个一塌糊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