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杨琏站在码头,看着忙碌的众人,微微颔首。
天子已经正式下达了命令,封查文徽为彰武节度使,辖福州、建州、剑州三地,对于查文徽而言,比以前多掌管了福州,实际权利更大了。
李暻之所以把这三个州归属在彰武节度使下,是想把这三个州的人力物力充分利用起来,福州百废待兴,这就需要建州、剑州的支援,若是还各自为政,就很难充分利用起来。彰武节度使建立,查文徽会把府治设在福州,这样一来,其他两州的资源都会朝着福州倾斜,查文徽擅长政务,福州在他的治理下必然很快恢复过来。
章氏兄弟也得到重用,烧死鲍修让,以及叛徒潘森的功劳,杨琏全部给了他们,两人都因此功劳升为彰武军的都指挥。考虑到两人年纪尚轻,位列都指挥已经是不小的官员,以后升迁还有大把机会。
至于来晚了的陈诲,则改任福州刺史,协助查文徽处理福州军政。
如此一来,剑州刺史的位置空了下来,李暻还在考虑让谁继任,不过李暻的想法,是优先任用章氏子弟,这样福州与剑州密不可分,守住福州的希望便多了几分。
实际上李暻是多想了,胡庆被擒,胡进思心乱如麻,他顶住压力,打算赎回来幼子,偏偏杨琏进言,不给他回复,先吊着。李暻采纳了杨琏的建议,与吴越国两股势力都保持着联系,但又谁也不答应,令吴越国一干人等很是郁闷。
杨琏回到金陵之后的几件事情顺利完成,实力看起来没有增强,但与查文徽,以及蒲城的章氏有了一定联系,有了人脉,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而且杨琏还得到了数百名船匠,日后在郁洲修建码头,造船,兴建水师,这都是一大笔财富。
杨琏等民夫把东西都搬上了船,正要上船,高泽骑着快马来了,连声大叫着杨琏的名字。
“高公公。”杨琏笑着走了上去。
高泽一脸笑意,到了杨琏身边,低声道:“杨节度就要返回海楚二州,陛下令老奴来送杨节度,有些话想要给杨节度说。”
杨琏听了,后退一步正要施礼,高泽阻止了他,笑道:“杨节度如此大礼,老奴可不敢。”
杨琏直起腰板,正色道:“高公公请说。”
高泽点头,低声道:“杨节度,这是陛下口谕,只可你一人知道。”见杨琏点头,又道:“陛下的意思,如果有机会,夺取汉国的山东,将来恢复中原,便可两面夹击。”
杨琏点头,这件事情他曾经给李暻说过,此刻旧事重提,必然有所不同,他在静待下文。
“陛下还说,杨节度去过汉国,一定认识一些人,若是有机会,把他们策反,日后收复中原,也容易的多。”高泽又道。
杨琏有些迟疑,道:“陛下说的,就是这事?”
高泽肯定地点点头,旋即又道:“不过老奴私下有几句话想要提醒杨节度,有的事情可要想开些。”
杨琏有些不明白,高泽指了指天上飞过的鸟雀,杨琏顿时明白了。
“多谢高公公提醒,这件事情杨琏心中有数。”杨琏拱手施礼。
两人又聊了片刻,高泽骑上马走了。杨琏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高泽有些贪财,不过贪财的高泽对于杨琏来说是好事,前些日子他偷偷传递消息,足以证明他对杨琏的好感,虽然这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有了高泽的在内帮助,杨琏能够及时得到很多消息。
高泽背影消失,杨琏正要收回目光,这时,他发现在码头不远处,有个人影躲躲闪闪,似乎在偷窥着什么。杨琏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了上去。
那人看见杨琏走来,不断向后退去,但脚步却没有杨琏快,杨琏看见了一张有些惊恐的脸庞。
那张脸先是惊恐,随后就平静了下来,抬起头,目光清澈,看着杨琏反而有了一丝笑意。
“周姑娘,怎么是你?这里不安全。”杨琏说道,码头上多是民夫,人多杂乱,其中不乏游侠儿,很容易出事。
“我、我听说你要走了,过来送送你。”周娥皇说道。
杨琏笑了起来,道:“多谢周姑娘。”
周娥皇抿着嘴,忽然又变得紧张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杨琏见她眼睫毛扑闪着,好像蝴蝶扇动翅膀,大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一潭秋水。
周娥皇犹豫了片刻,踮着脚尖,看着地上,道:“我爹的那些话,还请杨公子不要在意。他、他的话,并不是我的想法。”
“周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在意,不用介怀。”杨琏笑道。
周娥皇身子微微一晃,忽然鼓足了勇气,问道:“杨公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周姑娘请说,如果能做到,我一定竭尽全力。”杨琏说道,很是认真。
周娥皇摇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但我希望有一天需要杨公子帮忙的时候,你能答应我。”
杨琏笑了笑,指着天上的太阳,道:“不会是去摘太阳吧。”
周娥皇被杨琏的认真逗笑了,她摇摇头,道:“不是,我说的,一定是杨公子能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我答应了。”杨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珍珠,递给周娥皇,叮嘱道:“如果你不能亲自来,让人带来这颗珍珠也是可以的。”
周娥皇接过珍珠,仔细看了看,珍珠上似乎刻着一个字,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珍珠,突然顺手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杨琏,道:“这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希望能给杨公子带来好运。”
“多谢周姑娘。”杨琏接过荷包,发现荷包做的极为精美,一针一线极为紧密,显然是用心制作的。
周娥皇见杨琏收下了东西,匆匆走了,磕磕绊绊的差一点摔倒。
杨琏高声道:“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周娥皇跑的更快了,很快就消失在杨琏的视线里。
杨琏摇摇头,刚一转身,就看见符金盏站在哪里,俏脸上带着笑意。
“走吧,符姑娘。”杨琏快步走着,同时把荷包放进怀里。
符金盏却已经看见了,不由笑道:“杨公子,你可不能伤了她的心啊。”
杨琏回头,朝着符金盏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符金盏抿着嘴微笑着不说话了,随着杨琏先后上了船,船夫见所有人上齐了,拉起了锚,缓缓而行,朝着长江奔去。
符金盏这时候已经习惯了坐船,已经没有第一次坐船时那般难受,她在船舱里呆了片刻,杨琏处理好了事情,也进来了。
两人聊了片刻,天色开始黑了,符金盏说起李弘冀的事情,临行之前,李暻虽然把他关在天牢里,但依旧没有做出惩罚。杨琏也不在意,毕竟人家是两父子,要李暻杀死李弘冀也不现实,无论李暻怎么处置,杨琏都不在意,他只需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即可。有了绝对的实力,才能不惧怕任何人。
就在杨琏北行的时候,李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令他大为震怒,燕王居然做出这等事情,丢尽了皇家颜面,也让李暻对他非常失望。
可是燕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再有错,李暻也舍不得动手,再加上钟皇后时不时劝慰着他,燕王还年轻,做事难免冲动了一些,只要严加管教,还是能从善的。
不仅钟皇后劝慰他,宰相孙晟、司徒周宗等国之重臣也几度进言,为燕王李弘冀求情。
由于孙晟表面上没有参与此事,所以李暻对孙晟的进言颇有几分意动,只是杨琏当时在金陵,李暻不好公然放走李弘冀,所以只能等待,李暻也庆幸,杨琏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纠缠,随着他的离去,李暻决定把燕王放走。
不过,为了给燕王一些教训,李暻亲自赶去了天牢。
天牢里,李弘冀虽然精神还好,但长时间的关押令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李弘冀是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人,怎会甘于平庸?对于他来说,如果不能城内大唐的储君,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也知道,父皇把他关押在天牢里,很明显对自己已经失望了,甚至,他没有来看自己一次过!难道自己将要在天牢里过一生吗?李弘冀抬头看了看偷偷悬挂在门梁上的绳子,这根绳子已经挂了很久了,难道没有机会用了吗?
忽然,天牢里变得骚动起来,李弘冀竖起了耳朵,隐隐听见有“陛下”的声音传来,李弘冀立刻站起身来,把藏在门梁里的绳子拉了出来,又搬来一个软墩,站在上面,观察了一眼外面,发现父皇离他已经不远了,大约还有二十多步,李弘冀无形冷笑了一声,迅速把头伸进套子里,然后双腿一蹬软墩,做出一副要自杀的架势!
软墩倒下,发出声响,几名狱卒赶了过来,看见李弘冀挂在门梁上,人人都吃了一惊,已经年约四旬的汉子张大了嘴巴,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燕王上吊自杀了!”
李暻听见了,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到了狱房,抬头看去,燕王正吊在门梁上,身子正在本能反应地挣扎着。
李暻扫视了一眼慌乱的狱卒,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人?”
狱卒们反应过来,赶紧打开狱门,抢进去,抱着燕王李弘冀的身体,把他抱了下来,放在软塌上。
李暻也走了进去,一脸阴沉地看着燕王,燕王躺在软塌上,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半响,燕王看见李暻,先是惊讶,随后扑了上去,抱着李暻的脚,痛哭流涕。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定改。”李弘冀说的很是真诚。
李暻看着长子,犹豫了片刻,道:“燕王,你先站起来说话。”
“是,多谢父皇。”李弘冀说着,站起身来,双手垂下,一副很老实的模样。
“你当真知错了?”李暻问道。
李弘冀点点头,道:“儿臣知错。”
“好,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李暻问道,让一众狱卒退下,身边只留下了高泽。
李弘冀抿着嘴,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父皇,儿臣嫉贤妒能,因为杨琏夺了福州功劳,因此怀恨在心,设计害他,是不对的。”
李暻冷哼了一声,问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儿臣不该偷挖了那个人的坟墓,让人盗走了他的尸骨!”李弘冀又道。
“你呀你,真是让父皇失望!”李暻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又道:“那杨琏刚到金陵之际,朕就派人查过了,这个杨琏是关中人,根本不是那个人!你当真以为父皇是老糊涂,不知道分辨?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你的心本是好的,是为了大唐的基业,可是,你这件事终究是做错了,杨琏这一次立下功劳,朕还没有来得及封赏,你就诬陷他是前朝的那个人,不要说朕不信,恐怕整个朝廷都不会有人信!如果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数次为大唐江山立下功劳,数次出生入死!你如此行为,会让朝廷的臣子们觉得,凡是有战功的臣子,都有可能被诬陷,随时有可能身首异处!如果是这样,这大唐还会有良臣辅佐吗?”李暻说了一长串的话,以表达他的愤怒。
李弘冀及时地低下了头,轻声道:“父皇教训的极是,儿臣愿意领罪。”
“领罪领罪,你要怎么领罪?难道让朕杀了你不成?”李暻气呼呼地道。
李弘冀急忙跪下,道“父皇,儿臣知错,以后一定兢兢业业,为大唐效力,以杨节度为榜样,为大唐开疆拓土,完成大唐的千古霸业!”
“哼!”李暻冷哼了一声,在狱房里踱起步来,足足过了一刻钟,李暻这才停了下来,道:“燕王,从今开始,你就在燕王府里好好呆着,多读诗书。”
李弘冀微微一愣,很快半跪下,斩钉截铁地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好,朕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说着,李暻一甩衣袍,慢悠悠地走了。
燕王李弘冀忙道:“儿臣恭送父皇。”直到李暻消失了,李弘冀这才慢慢站起来,双手握拳,父皇让他在家里读书,意味着润州的兵权拱手让给了别人。这大半年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但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李弘冀想着,离开了天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