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一间干净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坐下,齐王自然是坐在上首,怀柔郡主站在他的身边,一脸得意之色。挤眉弄眼地看着杨琏。
杨琏虽然算是主人,但由于身份的差距,只能坐在左手边下首,跑堂早有准备,端来了热腾腾的茶水。杨琏没有急着说话,齐王来找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毕竟是王爷之尊,没有简单的。
杨琏能沉得住气,怀柔郡主却沉不住气,她伸出芊芊玉指,偷偷去扯齐王李景遂的衣摆。李景遂一开始想不理,但怀柔郡主扯了两次,再也按捺不住了,李景遂端起茶杯,咳嗽了一声,到:“小女任性刁蛮,这一次出行,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多亏杨义士相救,不然……”李景遂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被吴越人捉住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那样大唐皇室就会被蒙羞了。
杨琏默然不语,知道李景遂还有下文,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后,李景遂又开口了。
“我听杨义士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李景遂又问道。
杨琏拱拱手,笑道:“齐王英明,草民是关中人,前几年关中大乱,民不聊生,饿得人只能吃观音土,那情况当真是惨不忍睹。草民这才逃了出来。草民去过楚地,在吴越国还呆了一段时间。”说着的时候,杨琏余光瞟了一眼齐王,观察他的表情。
“哦?”齐王李景遂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杨义士游历天下,真是让人好生羡慕。”他虽然地位崇高,但正是由于地位太高,往往不太自由。除了去过金陵、江都等地方少数地方,其他地方只是听说,未曾亲临。
“多谢王爷。”杨琏笑道。
两人说了半响,始终没有说到正事,杨琏反正不急。齐王李景遂心中虽然也焦急,希望能有人帮助自己,但也需要周全的考虑,杨琏只是一个初来金陵的年轻人,李景遂再是焦急,也不可能轻易信任杨琏。
不过,李景遂觉得收获还是不小的,杨琏熟练的关中话,虽然有些难懂,但让李景遂更加确认杨琏的确是从关中来的。杨琏说完了关中话,便用江南话与他沟通,令李景遂心情越加舒畅,这个年轻人,学习能力很强啊。
怀柔郡主心情复杂,一方面希望杨琏获得赏赐,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来齐王府做家将,是不是有点委屈了?心中忐忑不安。
杨琏、李景遂胡扯了半响,多是说些风土人情,杨琏两世为人,前一世虽然纨绔,不爱学习,但书总是读了一些;加上这一世的杨琏,本就是饱读诗书之人,说起来话风趣,见识又不凡,谈起来头头是道,令李景遂另眼相看。
李景遂捋着胡须,本来以为杨琏只是一个武夫,想不到各方面都有见解,让李景遂招揽之意,更多了几分,只是不知道,他对大唐朝廷的局势,有几分了解?
“杨先生风采不凡,让景遂敬仰。这一次来到金陵,可有住处?这样,若是先生不嫌弃寒舍简陋,可否来齐王府暂住几日?”李景遂笑道,微微露出招揽之意。
怀柔郡主翻了翻白眼,小嘴咬住,心想这登徒浪子居然能得到父皇的赞赏?这称呼,居然都变了?不要说怀柔郡主不肯相信,身边的几名家将也都不信,自家王爷何等身份?居然主动邀请一个白丁入府居住,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杨琏的决定,杨琏站起身来,拱拱手,道:“多谢齐王美意,在下在金陵已经购置了一套住房。”
“先生刚来金陵,就购置了一套住房?”李景遂一愣,若是有住房又怎会在这来福客栈?
“正是。”杨琏笑的很是开心,道:“来福客栈老板大义,钱多的花不完,因此将这老福客栈两文钱卖给了我。”
李景遂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偌大的客栈,居然只值两文钱?倒是怀柔郡主在一旁,想起杨琏殴打李雄心的模样,不免撇了撇嘴,这个人又胡说了,分明是他威胁李雄心,夺了来福客栈。不过怀柔郡主是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对于李雄心又没有好感,自然不会主动揭破。
“唉,景遂缘浅。”李景遂叹息。
杨琏微微一笑,李景遂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杨琏委婉拒绝,这已经是底线,打了一记闷棍之后,要给李景遂一点蜜枣尝尝:“草民在吴越之时,便听说齐王仁厚,是为明君。”杨琏不露声色。
李景遂听了却是脸色一变,道:“先生不可妄言。”
“草民虽然初来金陵,但也听说陛下欲立齐王为储君,这天下,日后便是齐王的,怎会是妄言。”杨琏故意说道,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王。
齐王李景遂闻言,眉头皱起,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皇太弟的位置,不做也罢。”
“这可不成,我要做公主。”一边,怀柔郡主发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虽然她这个郡主地位也不低,但郡主公主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可就大了。
李景遂略作沉默,杨琏鼓掌笑道:“齐王可真是洒脱,这储君之位,不知道多少人在梦中想着,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不惜兵戎相见,那赫赫有名的唐太宗,靠的便是玄武门之变,这才登基为帝,成为一代明君。”
初唐的事情大家都清楚,自称李唐后裔的李昪家族也不例外,更何况李景遂饱读诗书,初唐那段历史,勾心斗角的故事,他太清楚了。可正是因为清楚,性格懦弱的他,根本不想牵扯到皇室的争斗中来,东平公要做他的太子,那就让他做太子,李景遂压根没有争夺的意思。可偏偏陛下对东平公极力压制,连个王都不肯封。在东平公看来,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李景遂的身上。
杨琏故意提起玄武门之变,是要让李景遂知道,皇家为了帝位,多半是无情的。李世民的功过不提,只凭他玄武门之变,几乎杀了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满门,就足以让李景遂警惕万分。
果然,李景遂听了,心情越发沉重。他曾经见过父亲废除了前朝皇帝,然后又杀了他。当然了,明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禅让、病死,自古以来,便是这些说辞。那旧太子杨琏,唔,便是与眼前这人同名同姓之人,便是被鸠杀,只是他运气好,当时没有死罢了,不过随后大内侍卫出手,还是将杨琏杀死了。
先帝自然是要装装样子,厚葬了杨琏,还亲自去看了看,其实是想确认杨琏真的入土了,这样,先帝也就放心了。
可惜,杨琏的妻子永兴公主居然因为相公的死,大闹了一番,随后居然坐化了,让李景遂十分感慨。
想远了,想远了。李景遂赶紧拉回了思绪,故作冷静的看着杨琏,道:“杨先生有点危言耸听了吧,我大唐以理服人,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杨琏并不回答,端起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这些话李景遂都不会相信,杨琏又岂会相信?只是杨琏懒得揭破而已。
杨琏不说话,似笑非笑地悠闲喝茶,李景遂反而不淡定了,在他看来,杨琏太过于高深了。
“先生以为,本王当如何做?”李景遂又问。
杨琏微微一笑,道:“齐王,草民想问一个问题。”
“先生请说。”李景遂十分客气。
“一把剑,是在敌人的手中好呢,还是在自己的手中好?”杨琏淡淡的问道。
“自然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好,傻子才会将兵器送给敌人。”怀柔郡主半天插不上话,此时急忙说道。
杨琏没有开口,而是看着李景遂,言下之意其实已经明了,怀柔郡主已经给了答案了。
李景遂轻轻敲打着案几,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很对。南吴大权旁落,大唐这才取而代之。历史上,那些掌握兵权的将领,尤其是在乱世中,往往成为新朝的开端,南北朝,还有如今,都是真实的写照。
李景遂似乎想明白了,他站起身来,朝着杨琏拱手,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王受教了,只是可惜了。”
怀柔郡主奇怪地道:“父王,可惜什么?”
“以杨先生大才,本不该屈身于此。杨先生若是有意,本王愿意保荐公子入朝为官。”李景遂先是叹息,然后冲着杨琏说道。
怀柔郡主看着杨琏,非常希望他答应。
然而杨琏只是拱拱手,笑道:“齐王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放浪惯了,恐怕不适应官场。”
李景遂微微叹息,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不过杨琏解除了他心头的疑惑,也算有所得。
杨琏又道:“草民与齐王相见恨晚,若齐王不嫌草民身份低微,有什么事,不妨与我商量。”
两人年纪实际差别不大,李景遂也觉得杨琏甚和心意,当即大喜,道:“杨公子有这般心意,本王又何尝不是如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道:“这是齐王府的金牌,杨公子随时可以来找本王。”
怀柔郡主有些担心,这个怪脾气的家伙,会不会拒接?但她多虑了,只见杨琏拱拱手,道:“齐王如此盛意拳拳,草民再不领情,岂不是不识趣?”
说着,伸手接过了金牌,道:“多谢齐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