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做客柳家

李灵珊道：“爹爹，既然说玩，那就得玩个痛快，走得越远越好，别要走出几百里路，又回家了。咱们到小华子家里玩儿去。我跟二师哥去过郦城，只可惜那次扮了个丑丫头，不想在外面多走动，甚么也没见到。富江龙眼又大又甜，又有福橘、榕树、水仙花……”

李夫人摇摇头，说道：“从这里到富江，万里迢迢，咱们哪有这许多盘缠？莫不成华山派变了丐帮，一路乞食而去。”

华宇平道：“师父、师娘，咱们没几天便入河南省境，弟子外婆家是在洛南。”

李夫人道：“嗯，你外祖父碧剑无敌柳元霸是洛南人。”

华宇平道：“弟子父母双亡，很想去拜见外公、外婆，禀告详情。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哥、师姊如肯赏光，到弟子外祖家盘桓数日，我外公、外婆必定大感荣宠。然后咱们再慢慢游山玩水，到富江舍下去走走。弟子在长沙分局中，从青云派手里夺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盘缠一节……倒不必挂怀。”

李夫人自刺了桃实仙一剑之后，每日里只是担心被桃谷四仙抓住四肢，登时全身麻木，无法动弹，更忧被撕成四块、遍地都是脏腑的惨状，当真心胆俱裂，已不知做了多少恶梦。这次下山虽以上嵩山评理为名，实则是逃难避祸。她见丈夫注目华宇平后，华宇平便邀请众人赴闽，心想逃难自然逃得越远越好，自己和丈夫生平从未去过南方，到富江一带走走倒也不错，便笑道：“师哥，小华子管吃管住，咱们去不去吃他的白食啊？”

李无二微笑道：“宇平的外公碧剑无敌威震中原，我一直好生相敬，只是缘悭一面。富江莆田是南少林所在之地，自来便多武林高手。咱们便到洛南、富江走一遭，如能结交到几位说得来的朋友，也就不虚此行了。”

众弟子听得师父答应去富江游玩，无不兴高采烈。

华宇平和李灵珊相视而笑，都是心花怒放。

这中间只诸葛无极一人黯然神伤，寻思：“师父、师娘甚么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南会见华师弟的外祖父，再万里迢迢的去富江作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将小师妹许配给他了。到洛南是去见他家长辈，说定亲事；到了富江，多半便在他华家完婚。

我是个没爹没娘、无亲无戚的孤儿，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龙虎镖局相比？华师弟去洛南叩见外公、外婆，我跟了去却又算甚么？”眼见众师弟、师妹个个笑逐颜开，将梁发惨死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更是不愉，寻思：“今晚投宿之后，我不如黑夜里一个人悄悄走了。难道我竟能随着大家，吃华师弟的饭，使华师弟的钱？再强颜欢笑，恭贺他和小师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众人启程后，诸葛无极跟随在后，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众人相距也越来越远。行到中午时分，他坐在路边一块石上喘气，却见劳德诺快步回来，道：“大师哥，你身子怎样？走得很累罢？我等等你。”

诸葛无极道：“好，有劳你了。”

劳德诺道：“师娘已在前边镇上雇了一辆大车，这就来接你。”

诸葛无极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师父虽然对我起疑，师母仍然待我极好。”

过不多时，一辆大车由骡子拉着驰来。诸葛无极上了大车，劳德诺在一旁相陪。这日晚上，投店住宿，劳德诺便和他同房。如此一连两日，劳德诺竟和他寸步不离。

诸葛无极见他顾念同门义气，照料自己有病之身，颇为感激，心想：“劳师弟是带艺投师，年纪比我大得多，平时跟我话也不多说几句，想不到我此番遭难，他竟如此尽心待我，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别的师弟们见师父对我神色不善，便不敢来跟我多说话。”

第三日晚上，他正在炕上合眼养神，忽听得小师弟舒奇在房门口轻声说话：“二师哥，师父问你，今日大师哥有甚么异动？”

劳德诺嘘的一声，低声道：“别作声，出去！”只听了这两句话，诸葛无极心下已是一片冰凉，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疑忌实已非同小可，竟然派了劳德诺在暗中监视自己。只听得舒奇蹑手蹑脚的走了开去。劳德诺来到炕前，察看他是否真的睡着。

诸葛无极心下大怒，登时便欲跳起身来，直斥其非，但转念一想：“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他是奉了师命办事，怎能违抗？”当下强忍怒气，假装睡熟。

劳德诺轻步走出房去。诸葛无极知他必是去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动静，暗自冷笑：“我又没做丝毫亏心之事，你们就有十个、一百个对我日夜监视，诸葛无极光明磊落，又有何惧？”

胸中愤激，牵动了内息，只感气血翻涌，极是难受，伏在枕上只大声喘息，隔了好半天，这才渐渐平静。坐起身来，披衣穿鞋，心道：“师父既已不当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贼一般提防，我留在华山派中还有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将来师父明白我也罢，不明白也罢，一切由他去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道：“伏着别动！”

另一人低声道：“好像大师哥起身下地。”

这二人说话声音极低，但这时夜阑人静，诸葛无极耳音又好，竟听得清清楚楚，认出是两名年轻师弟，显是伏在院子之中，防备自己逃走。

诸葛无极双手抓拳，只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好，好！我偏不走，任凭你们如何对付我便了。”

突然大叫：“店小二，店小二，拿酒来。”叫了好一会，店小二才答应了送上酒来。诸葛无极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劳德诺扶入大车，还兀自叫道：“拿酒来，我还要喝！”数日后，华山派众人到了洛南，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华宇平单身到外祖父家去。

李无二等众人都换了干净衣衫。诸葛无极自那日药王庙外夜战后，穿的那件泥泞长衫始终没换，这日仍是满身污秽，醉眼乜斜。

李灵珊拿了一件长袍，走到他身前，道：“大师哥，你换上这件袍子，好不好？”

诸葛无极道：“师父的袍子，干么给我穿？”

李灵珊道：“待会小华子请咱们到他家去，你换上爹爹的袍子罢。”

诸葛无极道：“到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服不可？”说着向她上下打量。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翠绸缎子薄棉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插着一朵珠花，诸葛无极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要说几句负气之言，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如此小气？”当下忍住不说。

李灵珊给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说道：“你不爱着，那也不用换了。”

诸葛无极道：“我不惯穿新衣，还是别换了罢！”

李灵珊不再跟他多说，拿着长袍出房。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李大掌门远到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之极哪！”

李无二知是碧剑无敌柳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和夫人对视一笑，心下甚喜，当即双双迎了出去。只见那柳元霸已有七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甚是寻常，但均是镔铁或纯钢所铸，柳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之铁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且大显华贵之气。

他一见李无二，便哈哈大笑，说道：“幸会，幸会！李大掌门名满武林，小老儿二十年来无日不在思念，今日来到洛南，当真是中州武林的大喜事。”说着握住了李无二的右手连连摇晃，喜欢之情，甚是真诚。

李无二笑道：“在下夫妇带了徒儿出外游历访友，以增见闻，第一位要拜访的，便是中州大侠、碧剑无敌柳老爷子。咱们这几十个不速之客，可来得卤莽了。”

柳元霸大声道：“‘碧剑无敌’这四个字，在李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谁要提到了，那不是捧我，而是损我柳元霸来着。李先生，你收容我的外孙，恩同再造，咱们华山派和碧剑门从此便是一家，哥儿俩再也休分彼此。来来来，大家到我家去，不住他一年半载的，谁也不许离开洛南一步。李大掌门，我老儿亲自给你背行李去。”

李无二忙道：“这个可不敢当。”

柳元霸回头向身后两个儿子道：“伯奋、伯强，快向李师叔、李师母叩头。”

柳伯奋、柳伯强齐声答应，屈膝下拜。李无二夫妇忙跪下还礼，说道：“咱们平辈相称，‘师叔’二字，如何克当？就从宇平身上算来，咱们也是平辈。”

柳伯奋、柳伯强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对李无二虽然素来佩服，但向他叩头终究不愿，只是父命不可违，勉强跪倒，见李无二夫妇叩头还礼，心下甚喜。

当下四人交拜了站起。李无二看二人时，见兄弟俩都身材甚高，只柳伯强要肥胖得多。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显然内外功造诣都甚了得。

李无二向众弟子道：“大家过来拜见柳老爷子和二位师叔。碧剑门武功威震中原，咱们华山派的上代祖师，向来对碧剑门便十分推崇。今后大家得柳老爷子和二位师叔指点，一定大有进益。”

众弟子齐声应道：“是！”登时在客店的大堂中跪满了一地。

柳元霸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柳伯奋、柳伯强各还了半礼。

华宇平站在一旁，将华山群弟子一一向外公通名。

柳元霸手面豪阔，早就备下每人一份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由柳氏兄弟逐一分派。

华宇平引见到李灵珊时，柳元霸笑嘻嘻的向李无二道：“李老弟，你这位令爱真是一表人才，可对了婆家没有啊？”

李无二笑道：“女孩儿年纪还小，再说，咱们学武功的人家，大姑娘家整日价也是动刀抡剑，甚么女红烹饪可都不会，又有谁家要她这样的野丫头？”

柳元霸笑道：“老弟说得太谦了，将门虎女，寻常人家的子弟自是不敢高攀的了。不过女孩儿家，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

李无二知他是想起了在湖南逝世的女儿，当即收起了笑容，应道：“是！”

柳元霸为人爽朗，丧女之痛，随即克制，哈哈一笑，说道：“令爱这么才貌双全，要找一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可还真不容易。”

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诸葛无极出来。诸葛无极脚步踉跄，见了柳元霸与柳氏兄弟也不叩头，只是深深作揖，说道：“弟子诸葛无极，拜见柳老爷子、两位师叔。”

李无二皱眉道：“怎么不磕头？”柳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知道诸葛无极身上有伤，笑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李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酒量必定惊人，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他手，走出客店。

李夫人、柳伯奋、柳伯强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一出店门，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女眷坐车，男客乘马，每一匹牲口都是鞍辔鲜明。自华宇平去报讯到柳元霸客店迎宾，还不到一个时辰，仓促之间，车马便已齐备，单此一节，便知碧剑王家在洛南的声势。

到得柳家，但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字，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这一晚柳元霸大排筵席，宴请李无二师徒，不但广请洛南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