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归来,桅帆未下,迎人已上船头,高髻贵妇怀抱着女孩儿才一出舱,迎面就是四道热切的目光。
女孩儿似乎午睡才醒,眼里汪润,似还有些惺忪,又似被沿岸的热闹瞬间吸引,胖乎乎的手指揪了揪头上总角缠着的鲛珠,咂着嘴发出两声吐辞不清又像满带惊奇的讶叹,正瞪大了眼转着乌溜溜的眼珠观望,却忽觉被一双手臂“夺”了过去。
女孩不满了,转头看向“夺”她的男子,却忽地抿了唇角,柔嫩的唇角如樱花绽放,脆声声地喊出“叔父”来,手臂环住了男子的脖子,“咯咯”地笑。
虞沨早听说过女儿晓晓诸如“不认生”“尤其爱笑”的性情,刚迫不及待从安然怀里将人抱过来时,才见晓晓似有不满,心就悬了起来,哪知就受了这甜甜一笑外加热情拥抱,刹时间,只觉心中一处柔软得一塌糊涂,自动忽略了那声“叔父”的错误称呼,却也过了好几息,眼中的潮湿才平息下去,回应一声“晓晓”。
旖景自是紧随虞沨身后,眼看着女儿已不是那时裹在襁褓的婴儿,穿着件海棠袄裙,有了几分小淑女的模样,早就红了眼眶,并不待虞沨亲昵更久,伸手就把晓晓“抢过”,微带着哽咽:“晓晓,可还认得我?”
小丫头的笑容更显灿烂,眼角都咪了起来,这回干脆印了个“香吻”在堂堂王妃的面颊,再是脆声声的一句“姑母”……
夫妻俩:……叔父与姑母,这是什么“配置”……
安然这才上前解释:“这孩子,见着俊美的郎君便唤叔父,总爱把貌美娘子称作姑母,听从前那乳母说呀,压根不需人教。”
孩子自打过了一岁渐知人事,接触最多就是大君与安瑾,叔父与姑母显然是称呼两人,晓晓却自动“引伸”为所有俊男美女的通称,殷永一路之上都在纠正她将“叔父”改为“姑父”,总没有得偿所愿,这时颇有些兴灾乐祸地盯着虞沨,殿下这声爹爹怕是得费些功夫了。
哪知旖景只柔和纠正:“不是姑母,晓晓乖,唤我娘亲。”
“娘亲!娘亲!”晓晓十分捧场,一边喊还一边用小脚丫子轻踹母亲的绣裙。
可这两声险些唤下了旖景的眼泪,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在女儿面颊上亲了又亲,好半响,才发觉身边夫君企盼的目光,才改了改姿势,让晓晓面向虞沨:“这是爹爹,晓晓乖,再唤一声儿。”
小丫头十分乖巧,伸开手臂就扑去了父亲怀里,贴着发鬓喊了一声“爹爹”,两眼笑成了月牙。
殷永“震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地上,颇为“无奈”地感慨:“果然血缘天生,这才见面,竟比咱们数十日相处还亲近。”
一边灰渡早被晓晓吸引得心怀亢奋,一来是为王爷一家团圆欣喜,再者他也将为人父,想到妻子肚子里也有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脸颊上就忍不住黑里泛红,实在太欢喜,也不拘于礼数了,上前就想逗逗小主人,好歹也落声“阿伯”。
哪知才凑上前,刚才还笑靥如花的小丫头瞬间就白了脸儿,一扭身子不说,还用小手捂住了眼睛,假哭两下,手掌移开时,睫毛上却真挂了一点泪珠。
英姿勃勃的黑面武士呆立当场,尴尬得成了株木棉花。
一众人都被晓晓“以貌取人”的真性情逗得捧腹,这个小插曲也飞速传开。
表现为才回关睢苑,晴空迎面就是一问:“听说你把小娘子吓哭啦?”
灰渡:……
下值回家,春暮也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你怎能去吓小娘子?”打量夫君的眼神竟破天荒地带着些嫌弃。
灰渡:!!!
又说这时渡头,已经先一步随着大君被大隆礼部、鸿胪官员迎了上岸的薛东昌脚踏金鞍,正遥望着船头这幕一家团聚的喜乐场面,摸着脖子没心没肺地嘀咕了句:“小娘子就是人见人爱。”甚是与有荣焉的语气。转过头,瞧见车窗里自家主子阴郁的侧面,顿时噤声,想起早前楚王尚且还礼数周道的与大君寒喧,王妃却连面都没露,不免忧郁满怀——这回,大君总不会再胡来吧,若一执拗,惹出什么祸事来,可怎生得了。
好在仪仗队已经及时整齐,随那一声唱诺,车與前行,薛东昌暂时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留念再回望了一下随行使团归来的船舶,暗叹这回一别,将来怕是再也难见小娘子,到底是照顾了两年,小娘子又玉雪可爱,大君只怕也舍不得,可谁让棋输一着,就被王妃从大君府插翅般飞了,唉,没有缘份呀。
虞沨仍在养病告假中,今日并没有接待使臣的任务,径直回了家中,仆妇们也早听说小娘子今日从“楚州”被接返,尽都喜气洋洋,那些个略微得脸的,自发到了门前迎候,王爷十分大方,嘱咐大赏家仆,真真皆大欢喜。
今日的接风宴,别说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抱着晓晓怎么也不舍放下,就连一贯有些端肃的显王也是喜上眉梢。
又兼着宫里又赏赐下来,金锁如意珊瑚手串,更有不少精致稀罕的小玩意,太皇太后特意嘱咐,让王妃明日就带晓晓入宫,还有份大大的见面礼。
“咱们晓晓得封郡主了。”显王好容易才从老王妃怀中抢得孙女儿在手,微笑着说了一句,却瞪了一眼儿子:“别眼巴巴地瞅着,君子抱孙不抱子,这是规矩。”
虞沨:……
乳母是早就寻好的,并且是随同安然一行先到了楚州,一路上,已经与晓晓奠定了感情,旖景原本就没打算将晓晓安置在单独的院落,就在主院西侧一排厢房,离起居处抬脚就到,可这第一天,老王妃就执意将晓晓留在自己屋里,硬说关睢苑没布置妥当,虞沨又还需静养,多个孩子未免吵闹,等将来都妥当了,才让旖景“领回”。
夫妻俩都觉无可奈何,这晚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荣禧堂,留下一路唉声叹气。
晚间,依时休息。
垂帐里,夫妻俩依偎而坐,即使眼下情势是风波暗涌,可都没心思顾及旁杂,话题一直在晓晓身上,毫不知羞地把自己的女儿夸了又夸,多聪明伶俐呀,不到两岁,就能连贯地说上一大段话,教啥会啥,又爱说爱笑,半点不怕生,真真活泼趣至,难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莞晞,如何?”王爷忽然侧面,唇角飞扬,虽背着光,眼睛里却像有星光暗烁。
旖景的喋喋不休被突然打断,脑子难免有些转不过弯来:“什么?”
“女儿的闺名。”虞沨微有兴奋:“我一直没什么头绪,可今日一见晓晓冲我那笑容,莞尔之间,似旭日破晓,初晞霞光,就想这两字倒也贴切。”
晞,是指朝晨初白,又有明亮的含义,也算贴合晓晓生于朝早旭升霞出之时。
“大善。”旖景赞同。
她才露出笑容,身边人却附唇上来,仍微清冷的气息,却一下子点燃了帐中氲氤。
这段时日,虽偶有肌肤之亲,可因王爷身子羸弱,两人甚是克制,每每微触即止,就连亲吻也鲜少持长,可这一吻,就又到呼吸急促难分难舍,到分开时,各自竟都颤栗。
王妃眼睛里分明情动,微热的手掌却坚持推拒在王爷逼近的肩胛:“你才是大病初愈……”
“我问过医嘱。”他的气息经过长吻,也显出暖意,吹进耳里,竟引来一声呻吟。
虞沨轻笑,稍微离开,撑起身子看秀发披肩的美人羞红的面颊。
目中带嗔,王妃轻咬唇角:拿这事问医官?王爷你还让我怎么见人!
像是洞悉了王妃的羞怒,王爷略挑眉梢:“自然不曾直言,只追问了禁忌,医官们事无巨细述明,并未提到不能行……”手指微屈,勾上里衣襟扣:“二兄睿智,私下告诉我,虽在服药调养,却并不妨碍子嗣。”
话音落时,衣襟散开,酥肩滑出,底下那件月白胸衣上,芙蓉婀娜,使得王爷的目光攸而幽遂。
“旖景,晓晓该有个弟弟了,何如?眼下只有晓晓,凭咱们俩,怕是争不过祖母与父王,至少,还需一双子女,或许能享父母之乐。”
旖景:……
可她很快模糊了意识,因为那更为缠绵深长的亲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