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是小谢氏亲信,往常一定受命做了不少阴私,一家子荣辱又得依靠小谢氏,仅只今日这番小手段,便是单氏会心生埋怨,也不会真起了背叛之心为旖景所用。
要达到离间的效果,还得一番挑拨,祝嬷嬷虽是老王妃身边人,可一双子女却被小谢氏控制,小谢氏又才让通过祝嬷嬷的手,把疑是害人绝嗣的药转交旖景,无疑又捏了祝嬷嬷一个把柄,利用起来更加放心,小谢氏应当也会“珍惜”这枚棋子。
假若挑起祝、单二人不和,又逼得小谢氏保祝亏单,单氏心里的不满定会膨胀。
到那时,旖景便可侍机“施恩”。
单氏贪财,旖景钱多,收买的筹码不需发愁。
“贪婪之人,多为狡诈,仅仅是挑拨收买尚且不足,你要用她,必须攻心彻底收服,显示出与二婶强弱悬殊,让单氏明白,只有投靠了你才能保住利益。”虞沨又再提醒。
旖景有如醍醐灌顶,起身一揖:“多得阁部点拨,妾身已经有了轮廓,阁部省省心,细节上交给妾身去筹谋。”
虞沨失笑,胳膊一圈就将人搂了过来,不想偏偏春暮掀了帘子入内,才说了一句:“午膳好了……”定睛一瞧,脸就羞得通红,连忙往外头避。
旖景更是焦灼,好一阵挣扎,粉拳往毫无反应的某人肩头轻擂:“青天白日,阁部还请自重。”
虞沨轻笑,满带戏谑:“多谢世子妃点醒,我且等着夜幕四合。”忽而又想到她“身子不适”,眉间顿时忧愁了下来。
于是这一餐午膳,春暮秋霜两个历来“勤勉”本份的丫鬟居然躲懒,将碗碗碟碟摆在炕桌上后,也不安箸布菜了,也不侍立一旁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任凭旖景好一阵瞪眼也视若无睹,旖景只得纡尊降贵,亲自侍候阁部用膳,还时不时地引来阁部颇有些哀怨的注视。
膳后,两人移步正堂。
正堂左右,一间画室一间书房,经过婚前的一番整修,陈设布局都有了极大的改动。
就拿书房来说,南窗下设着的书案,虽说仍是朴实无华、未经雕琢,却加长了一番,案前设着的坐榻,别说两人,便是四人坐着也是绰绰有余,案上笔架笔筒成双成套,两侧各有九枝灯。
因着书房位于中庭,从此不会接见外客,没有设主座茶案,东西两壁都是高大的书架,架边摆着绿意盎然的植木,紫檀木的槅架将书房剖中分为内外两间,槅架间是长方门洞,这时竹帘高卷,露出里间敞敞一方地台。
里间东窗下,设着凭几茵席,窗台上摆着水仙盆栽,矮小玲珑的案几,式样仍是朴实无华。
西壁下三层矮架,码着齐整整的书册,有雕花香炉,玉釉青瓷赏瓶,设在槅架一侧。
窗外一丛瘦竹,青枝蔓延,纤纤扶疏。
一室静好。
五月的天气并未开始炙热,即始靠坐凭几时沐浴浅阳,肌肤上只有融融的轻暖。
里间北墙,两幅长卷,一幅是当年沐浑楼上两人共同执笔,将前庭的荷塘梅影纳入进来,一幅旖景十分熟悉,便是当年她索求的那幅《溟山春秋图》。
这时,女主人站在画前,神情满是讶异。
还在新婚,一时没有闲睱找出这幅画来,不想竟直接挂在了书房。
“怎么在这儿?”又像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虞沨往茵席上一躺凭几上一靠,长腿舒展,看了一眼:“恩,春暮找出来的。”
旖景:……
几个丫鬟适应力极快,这才几日,就明白男主人的话也当令行禁止了。
“世子妃挑丫鬟的眼光不错,安排人事也很适宜,尤其宋嬷嬷那孙女,让她去做耳目,亏你想得出来。”虞沨随手拿起一卷书,神情舒泰地看着。
旖景这才坐向隔案,脸上有些染红,他明明知道那一世她是个糊涂的,身边的丫鬟没一个靠得住。
浅咳一声:“阁部假期只余两日了。”
某人目光顿时从书卷上移开,斜斜地看向隔案跽坐的女子:“不舍?”
旖景咬了咬唇。
据说,中书省的官员五品以上都要在禁内轮留值夜,以备圣上随时召见议事,就算位极丞相也“不能幸免”,虞沨虽非中书省任职,但圣上显然是要将倚重渐渐由中书省移至内阁,眼下内阁学士便只有他与苏轹,假若轮值,旖景与她娘家三婶无疑会轮留独守空房。
不过旖景是个贤内助,知道男子应当“重在朝堂”,妇孺不能拖后腿。
却听虞沨淡淡说了句:“眼下我与三叔还不会轮值禁中。”
旖景大窘,一串咳嗽:“谁在想这事……”
虞阁部老神在在:“没说你在想,我只是陈述事实。”
旖景:……
眼看着某人眉梢轻晃,眼角被窗外的暖阳染上一线明亮,使得眸光越发熠熠,旖景只觉唇线发烫,稍稍避开目光:“这几日我总觉得少了什么,想了好久才醒悟,原来是没看邸报。”
“邸报?”
“恩,祖母会给我与六妹妹看。”旖景十分严肃,以示自己不是在转移话题:“王府一定会有吧。”
“我便是个活邸报,朝堂之事无所不知,世子妃何需再看?”
“那……最近朝堂如何?”旖景实在已经一段时日未看邸报了,自从在家备嫁,忙碌起针线活。
“无甚大事。”
旖景:……
“阁部,邸报上可不会这么说。”
虞沨低笑:“世子妃勿恼,我告诉你邸报上没有的。”
世子妃顿时炯炯有神。
“便是这几日我忙碌的事儿,关于青缎杀人。”
“有进展了?”旖景更是关切。
“我始终认为凶手与宋嬷嬷有所关联,案子难有进展,只对宋嬷嬷严察紧盯,发现她这段时日似乎有些关注新邻,便顺着察了一察。”说到这里,虞沨略微一顿:“你猜宋嬷嬷的邻居是什么来头?”
旖景思索一番,祟正坊一带住着的多为王孙贵族,可也有一些诸如府后巷、榕树街这样的地带,府后巷实际上属国公府占地,但划拨给了府内仆妇居住,而榕树街的宅子多数也为贵族产业,当然不是住的本家,也分派给了幕僚以及管事,相比起来,算是内城里鱼龙混杂之处了。
但仅凭这点了解,实在猜不出来宋嬷嬷的邻居是个什么来头,旖景虚心请教。
“四皇子府新纳的幕僚,据说是由香河县令引荐,香河县令与四殿下府下一个属官是远亲。”
“这么说来,邻居来自香河?”旖景沉吟,虞沨一直怀疑香河郑村那起命案才是青绫杀人的首案,又察明多起案发地都是围绕香河周边,凶手极有可能便在香河,而宋嬷嬷,这时也关注起来自于香河的邻居……
“不过宋嬷嬷就是打听了一番,得知新邻只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妇,也没有在意。”虞沨又说:“男子姓孙,妇人姓李。”
旖景微微一怔,直觉虞沨存心提到邻居的姓氏是别有深意,皱着眉头想了一阵。
“你应当还有些映象,尤其李氏。”虞沨再度提醒。
记忆里忽然闪过良缘桥头,村民踏歌的场面,天真少女三丫那双发亮的眼睛与不无沮丧的话——孙郎眼里只有李家几个姐姐,又想起李府的管家,曾经“喊停”虞沨,称他家夫人有意要将女儿“下嫁”,打听虞阁部的出身……是了是了,后来李家家主还“贼心不死”特地拜访过。
看来孙郎谋算成功,娶了李家娘子,不过不知是三姐妹中的哪一个,依稀记得当时李府管家夸耀他家老爷连县令大人都不敢怠慢,又说是大娘子看中了阁部大人……旖景的眼睛里刚刚才闪过促狭,虞沨便说:“是李二。”
旖景:……
半响:“想来大娘子还未死心。”
虞沨:……
实际上虞沨因为谨慎,将孙姓夫妇察了一察,得知他们之所以被四皇子赏赐宅子安居,是因出了个主意,让李家大娘顺利“打入”三皇子府,四皇子以为总算在三皇子府安插了耳目,故而对这新纳的幕僚大加赏赐。
虞沨深觉纳罕,以三皇子的谨慎,为何明知是四皇子的耳目还会笑纳李姑娘,于是动用了天察卫究底,才发现李姑娘还带了个侍婢,那侍婢正是香河县令曾“安排”给他的,与旖景有几分相似。
而以李姑娘的出身,入了三皇子府,自然也没有落着个名位,眼下与那名叫做倩盼的侍婢一般,都是皇子府的侍妾。
只不过这些话,虞沨并没有对旖景提说。
转而说起关健。
“孙郎到榕树街不久,又有一个村民来投,说是‘避婚’,求孙郎收留,这人三十多岁,同样姓孙,听说还是孙郎的叔父。”
旖景脑子里再次晃过一个画面,眉目清秀腰身婀娜的农妇朱娘,紧逼着憨厚老实却像头牛犊般的壮年男子跳落清溪。
“那男子可叫孙全?”脱口而问,旖景犹记得万婶子曾经说起阿全的身世,应当便是孙郎的堂叔。
见虞沨颔首,旖景立即说道:“有些蹊跷,我曾听说阿全被孙家扫地出门,只分给他几亩薄田,他宁愿四处打零工,也不愿与孙家牵连,而朱娘逼了他几年,何故眼下才说为了‘避婚’,求侄子收留?”
“我也打听出来这些,觉得蹊跷,怀疑孙全是这回‘投靠’别有目的,已经安排了人察他这几年踪迹,看看与命案是否相符,但仍需时日。”虞沨也说。
宋嬷嬷当日并未看清闯入宅院的“凶手”眉目,倘若孙全真是那凶手,也不怕她一眼认出。
“但凶手倘若真是孙全,他与宋嬷嬷有何瓜葛?”旖景疑惑重重:“并且他才三十多岁,假若郑村那起命案真是首案,那时孙全不过才是孩童。”
虞沨也是摇头:“我也没将这点想通透,孙全与宋嬷嬷并无牵连,并且这个孙全似乎也没有动机杀人,至少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憨厚老实。”
隔了数息,才又说道:“孙郎并未收留孙全,而孙全却投到了榕树街另一家门下,签了短约,做了粗使奴仆。”
旖景越发疑惑了:“我曾听万婶子提过,见孙全日子过得凄惶,还想聘他在庄子里当个长工,他却拒绝了,说受不得规束,何故眼下离乡弃井,自甘为奴?”
“我会让人盯紧他,若真是凶犯,迟早都会行动。”虞沨颔首。
两人正在说话,丫鬟西风却入内禀报,称灰渡转交了封信函进来,呈上,旖景当见虞沨眉梢一挑,下意识地扫了扫函上字迹,却见来自青州。
虞沨似乎有些心急,当即拆开信函阅读,半响,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沮丧。
“怎么了?”旖景忙问。
虞沨将信收好,才又返回,没有再靠坐凭几,在茵席上屈膝跽坐着:“信来自青州卫家。”
旖景不得要领。
半响,才又听虞沨说道:“青州卫家是母妃的家族。”
旖景汗颜。
前世她压根没有关注过楚王妃的家族,便是今生,与虞沨成亲后,偶尔也疑惑着怎么完全没听人提起过楚王妃的出身,甚至连虞沨,也没有提过母族亲戚,她几回想问,又怕其中深藏隐情,触及他的伤心事。
这时略一思索,又有讶异:“青州卫家?可是高祖曾经赞许为名符其实诗书簪缨之族?”
虞沨颔首,这才说了一段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