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早了，小邪子还不回家吗？你的娘亲会到处找你的噢！”苍生对着少女温言道。

“嘻嘻，哥哥到我家里去玩吧。”女孩说着，不由分说牵着苍生的手向一破屋跑去。

“娘，我带了一个哥哥来了。”小邪子跑进家门喊道。

小邪子的娘亲初见苍生之时宛如惊弓之鸟，在向她表达了善意后，她的担心似乎少了一点。她的脸仿佛永远都隐藏在阴影里，可能是怕吓着小邪子。望着小邪子，她用一种低沉如蚊蝇一样的声音说道，如泣、如诉。

“我们都是喝了染有尸毒的水，才变成这样人不象人，鬼不像鬼的。幸好我和他爹中的尸毒较轻，还知道自己的过去，要不小邪子怎么办啊？”

“小邪子怎么没有变成僵尸呢？”

过了很久，女人缓缓的开口：“也不知道是她命好还是命歹，她那天躲在房顶，没有喝水躲过了一劫。”

“娘，你跟哥哥在说什么啊？”

“我跟哥哥说，你调皮捣蛋的事。”

“呜呼，娘好坏。”说着，小邪子跑到她娘亲的身边，拉扯着她娘亲的裙摆。

记忆，这种东西放弃了不是更加幸福吗？那些事情忘记了不是更加自由了吗？何必念念不忘那个回不去的过去。然而，苍生在作为半人半僵尸的她的脸上，发现了久违的微笑。那是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母亲对心爱女儿的微笑，人的微笑。即使皮囊不在，只剩一丝丝灵魂，也要拼命地活下去，活下去……为了自己那深爱的女儿啊，没有选择用死亡来逃避，而是坚强的活下来了。要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求死更需要勇气。

而小邪子本人，在混沌中醒过来，世界都不一样了：天不在是蓝色的，水不会流动，满眼的花消失了，周遭一切都戴上了狰狞的面具。然而，熟悉了黑暗以后、被黑暗蒙住了眼睛的小女孩，她要怎样面对这个世界。难道，从今往后，她就要一直在这里，缺水、缺食物、缺阳光、缺生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一直地住下去，她根本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样的痛苦与绝望，最后是否也会变成哪种行尸走肉；亦或是直到她受不了死去了那一刻，一辈子也感觉不到阳光的存在？

“我能带走小邪子吗？”苍生试探着问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真的可以吗？那你真的是我一家人的恩人了。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眷恋这世界，无非就是舍不得这可怜的女儿。可我们除了让她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战战兢兢地长大外，什么都给不了她……”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轻轻的呜咽，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是那么清晰，那么让人心碎。

苍生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吧。苍生呆呆得望着，望着丑陋的脸上黑洞的双眼，唯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小邪子，你愿意跟着哥哥离开吗？”

“去哪？娘亲和爹爹一起吗？”年幼的少女疑惑道。

“他们不能跟你一起去。”

“那我不去了，我要跟着娘亲和爹爹。”

“跟哥哥走，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

“可是，没有娘亲和爹爹在身边，小邪子会很难受很难受的。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没有爹爹给我缝的兽皮衣服好，也没有娘亲给我熬的稀粥好吃。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瞎子姑娘，家里人为了她开心从小就一直称赞她是个美丽的可人，可实际上了瞎子姑娘其貌不扬。突然，有天外人告诉那瞎子姑娘其实只是个丑姑娘。外人原以为瞎子姑娘会被吓坏了。其实不然，因为瞎子姑娘眼睛瞎了，心却没有瞎。别人看起来她命运悲惨可实际上了瞎子姑娘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中，因为她的家人疼爱她，用心来守护她。”

听到此处，苍生沉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近得去接触这样平凡的幸福了呢？我们的人生境界居然比不上一个孩子，幸福居然如此简单，千般感慨在心，眼泪一时间夺眶而出。

一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向苍生的脸上伸来，揩去了他脸上的泪。小邪子着急地说，“哥哥不哭，小邪子惹哥哥生气呢。我把我最喜欢的布娃娃送给哥哥，哥哥有布娃娃陪伴就不哭了。”

苍生将这可爱的小孩儿揽入怀间，宁愿、永远都不要放手。可这小人这么近，却又那么远，远到让自己无法企及。

苍生哭了，而他又笑了。原来苦苦找寻的东西竟然连一个小姑娘都这样清楚的明白。人生苦短，不过短短数十寒暑却要面对生活的百般刁难。这短暂的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不论是“可怜”或是“幸福”，都不该让别人去衡量呵。人生好坏，不在乎外在，在乎跟什么谁在一起，当然怎么过也不是重要的。

离开了李杜城后，苍生依旧沿着洛道前进。洛道的天空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雾霭，仿佛浸染了一层朦胧的白纱，让人望而却步。

就在这样的雾霭之中，一个孤凉的身影缓步而出，步履坚定，背后巨大的棺材被刻下层层道符的宝剑牢牢束缚，明明是希望棺材之中的人无法挣脱而出，却又舍不得放下一步。

青灰的肤色，冷漠的目光，他仿佛一尊代表灾祸死亡的祸津日神，用杀戮守护着这个世界。

这不是苍生第一次见到慕容追风。

他在游戏里面无数次无数次的见过这个人物，他也曾经为了慕容追风和卓婉清的故事扼腕叹息。

但是当慕容追风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身上还带着尸人的血肉，手中的巨剑还流淌着鲜血，他已经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那目光之中完全是超越了生死的决然。

可是当他不经意瞥向背后棺材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流淌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留恋和爱意。

苍生知道，如今在他面前的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不再只是单纯的一个任务NPC。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里面辛苦的活着，艰难，却又无悔，孤身一人行走洛道风尘飞扬的大路上，身背棺材宝剑，声势惊人。慕容追风不是人，却比大多数人更有人性。身为僵尸，他有着自己的意识和感情，以消灭僵尸为己任。这简直像是一种诅咒。

这个人，漫漫洛道，千里绝尘路彷徨。

看到了他，慕容追风停下了脚步，却不发一语。

苍生下马上前一步，直面迎了上去。

慕容追风这才开口，他的嗓音微微沙哑粗粝，似乎是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活人不应该独自来此，速速离去吧。”

苍生微皱起了眉头，面前的这人肤色灰白，呈现出死态，和他刚刚所在李杜城见到的尸人一般无二保存着理智，“你是什么人……”

慕容追风冷峻一笑，看向苍生，冷淡道，“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毒化的人。”说到这里，慕容追风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容，“或者，连人都谈不上。”

“你可以叫我慕容追风，当然，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所以你也不必问我从哪里来，我在这片土地上捕猎我毕生的宿敌——毒人，只要这些东西一天不被除尽，我便不能安息。”

苍生了解，世上再也没有比面前之人更愿杀毒人的人了。

正在此时，他身后的棺材微微颤抖着，连同慕容追风的身子一同颤动。

苍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慕容先生……你背后的棺材……”

慕容追风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叶正阳，缓缓说道，“棺材中，是内人，只是我已经不能放她出来了。”他看到苍生身后那巨大的剑鞘，难得的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藏剑么，内人曾经……也是出身藏剑。”

苍生想说，他知道。

他都知道，他知道这里面是慕容夫人，也知道慕容夫人出身藏剑，他还知道慕容追风曾经打不过慕容夫人，他知道慕容夫人说过，男人就像个孩子，追风任性的时候，她要陪着一起疯。

他还知道，慕容夫人曾经说过。

慕容追风，是她卓婉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良人。

这些他都在游戏里面读到过，但是当慕容追风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亲口说出来的时候。

苍生只觉得心里面五味杂陈，眼睛发涩。

他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他真的会哭出来。

沉默着半响，苍生问出了那个自己早已知晓的问题，“你要杀那些毒人？”

慕容追风冷然道，“你以为我为何苟延残存至今？毒人对人的迫害，是你们所难以想象，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已经是应该入土为安之人。然，尸人一日不除，我慕容追风便不能死。”

当武林门派都在为了风花雪月，为了利益纷争大打出手的时候，慕容追风寂寞而又坚定的一个一个的铲除毒人。

眼前的慕容追风虽然没有露出不悦之情，但口吻之中已经觉得不耐，他一向珍惜已经不多的时光，转过离去：口中喃喃自语：“不能再让毒人的数量增加了，这片土地已经上演了多少妻离子散的惨剧？吾要杀尽这世间的毒人，哪怕杀到这世间的妖孽唯余吾夫妇，到那时，吾便燃起一方红莲业火，将这爱怨痴嗔，烧个干净痛快！”

苍生突然拔出背后重剑，立于地上，傲然道，“苍生虽不明毒人种种，但愿为慕容前辈尽一份绵力，铲除毒人。”

慕容追风也未曾料到眼前这少年会要开口帮他，看到面前的年轻人眼中真挚的目光，恍惚之间居然会想起当年卓婉清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意气风发，行走江湖的模样，他沉默了半响之后，终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拜托诸位一事。”

“不远处有一毒人，叫做无常鬼，武功高强，我打不过他，还望诸位，帮我铲除无常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