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投胎时,出了点问题。导致跟喝了孟婆汤似的,前生往事忘了个干净。
她出生在浔州城外的一个小山村里,家里是个小酒庐,以买酒为生。母亲酿得一手好酒,长得也格外好看,因此酒庐的生意格外的不错,但母亲在她一岁时跟一个来自清越国的人跑了。父亲的手艺不如母亲,客流量也大幅度减少之后他们的生活便平平淡淡。
人各有志,母亲只是追求自己的人生去了罢了。李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打小就给父亲帮忙,为了让生意好起来,她就学习酿酒,虽然她不会喝酒。
五岁时,有个穷酸的读书人来到他们村儿住了下来,大家都叫他阮生。格外爱喝酒,李玉就拿酒做报酬跟他学字读书,唤他一声阮先生。那个读书人对她十分好,当做亲女儿似的,每次在城里替人写字画得的钱都会给她买一串糖葫芦,这时她就会再送他一小坛酒。
十五岁时,天佑元年。
她酿的酒终于可以和母亲的相比,生意逐渐红火,她便雇了阮先生做账台先生,他可以在账台读书写字。偶尔休息,阮先生仍旧会去街上替人写字画。
这天李玉陪阮先生去,碰到一个算命的李大仙儿。李大仙儿非要给她算一卦,她当然知道他是在骗人,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破财消灾!理都没理就走了,结果那个“大仙”很没品的大声喊,“她是天上的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生,谁娶谁倒霉”!
阮先生气地抛弃一贯奉行的君子斯文,追着他打了一顿。
然而还是半条街都知道了,然后整个浔州城都晓得了,那些踏破她家门槛的提亲之人也都逃的远远的。最后全浔州人都知道——城外山中有一酒庐,内有一女名李玉,相貌还可以,酿的一手好酒,本来是人人抢的。就可惜被算出有克夫之命,至今没人敢娶。
在她十七岁那年的某天。
夏阳初升,阳光洒在那片郁郁的杨柳中,风吹柳枝,光影婆娑,远远望去,绿云扰扰,甚是迷蒙。重重柳烟相掩,几间木屋若影若现,酒旗随风舞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路过此处,赶了许久的路有些口渴,便靠近酒家。
一曲清溪婉转向远方,溪上架一葡萄架,翠叶青果,诱人非常。嫩绿的叶子后,一串串玲珑剔透的青葡偷偷伸出脑袋,看着架下的小渔船盛满绿意,痴痴的醉。两岸红红白白的无名花,临溪照娇容,风中摇曳生姿,水中倒影随花舞。一曲清溪流出七彩的光芒,迷了他的眼。抬眼,瞬间凝滞,碧碧黄黄的麦田铺天盖地,风吹麦动,一浪浪青波自天际迎面而来,浓浓麦香充斥鼻间,虽不比花娇,却更有另一番风味。
新雨过后,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一阵扑鼻而来的青葡萄酒香,让他蓦然转身。只见一女子掀帘而出,皓腕翠环摇,玉指托佳酿,身着素衣,笑语盈盈:“不知少侠何处来,一杯青葡愿饮否?”
他一滞,发现女子微微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歉意一笑:“如此,甚好。”女子轻轻一笑,颔首旋身进屋。他看着被放下的半帘,不禁勾唇,扫了一眼那满架的青葡,快速走进酒家。
女子便是李玉。她从窗中便窥见了此人,身量高挑,武生打扮,背背长剑,模样端正,便如往常情形,故作矜持出去撩人一番。
“您的酒。”李玉将酒放置桌上,笑道,“可需些下酒菜?”
“一碟花生,一斤羊肉。”男子笑对。
“好。”李玉记下去了趟厨房出来,环视一圈,清晨的人还不是很多。便去了柜台,看着阮先生笑的莫名其妙。
“何事如此开心?”阮先生将简书放下问道。
李玉一惊,忙作势让他小声点,瞟了眼男子道:“没有,看到你书中写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觉得特别好罢了。”
阮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位男子,果然潇洒英俊,气质不差,比她之前看上的要好的多。悄声揶揄道:“怕是轩昂君子,淑女好逑罢?”
她嘿嘿一笑,也不避讳,道:“这都被先生看出来了。莫家公子当初没准儿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一句‘克夫之命’便将他吓着了。”
“女儿家家,害不害臊。快去将菜上了。”阮先生知她是怕男子能听到他们说话最后瞎搭了一句,也不作理会,倒是还怨着那件算命之事。
她应退,男子吃罢便付账离开了。后来男子还来过几次,她好容易才通了姓名,原来他叫狐延,来自清越国。
当阮先生和李父商量着要不要请个媒人去问问时,狐延突然消失了。一年都未出现。
李父愁了起来,整天唉声叹气,怕她真嫁不出去,自己开的一个小酒庐又哪够让她一生衣食无忧,积忧成疾终是卧床不起。
李玉只知他瞎愁,哪知道他纯粹就是因此而病,还满大街地找大夫。后来花重金求到城里的沈医子,沈医子看了一眼就说,李老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只要她嫁出去就没事儿了。
当时唐棠不在,后来知道差点想把沈医子掐死,不过有人已经报复了,听说是她那位高冷的师父。
于是乎,家邻乡亲都来劝她赶紧找个人嫁了。李玉见李父面容枯瘦,深陷的眼窝里两颗眼珠浑浊无神,却是无奈又怜惜地看着她,想说话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心里一难过,鼻子一酸,就答应了。
李玉却突然想起了狐延。可能是小山城里很少有外人,他长得的确比其他人要英俊些,所以才会一见倾心。不过也有一年没见了,说实话,要不是突然提要她嫁人,她差点就忘了这个当初想要追的对象。可惜了,要是狐延没突然消失,她就腆着脸去嫁了。毕竟相亲还不知道能相成什么样的人。
但她想嫁,别人不一定想娶。
“那个神棍的话怎么信得?阿玉,听张大妈的,赶明儿张大妈把那个铁嘴九媒婆给你请来做媒,保准儿让你嫁个好人家!”张大妈一脸豪气地拍胸脯保证。
期间,来了个女子叫唐棠,跟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认识她,各种套近乎,还殷勤地在店里帮工,在她的亲事上比她还认真。发现她也无甚坏目的,便觉得多一个友人也不是坏事。
面对她这个人尽皆知的克星,铁嘴九媒婆也犯难了,踏遍了城内外,两张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不见得有人同意这门亲事。要不然就是一些断胳膊少腿瞎眼哑巴的,或是当哪家的二十房小妾,结果她还没等李玉开口,就被唐棠给骂了个够,只能作罢。为了不砸这块招牌,她只好跑远点去寻,远点就没人知道李玉是克星了,容易骗些。
果然,还没跑多远就听说都城苏安悬世堂的堂主杨山在替儿子杨凤找门亲事。这回可喜坏了九媒婆,连忙赶到苏安把这门亲事给抢过来。来来回回耽误了近一个月,带着悬世堂的管家和几个抬着聘礼的家仆就回了浔州城。
唐棠一听九媒婆找的是杨凤,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指着九媒婆的鼻子就开始大骂。唐棠自然是知道那个杨凤,去年他们杨家就请了沈医子去给杨凤看病,听沈医子说杨凤是中了邪,治不好,活不了多久。而今,定是活不了了,杨家急着留个后才这么着急办婚事。
“哎呦,唐姑娘,我为了李姑娘的亲事可是跑断了腿,这杨家管家都带着聘礼来了。李姑娘,要不咱同意吧?再怎么说杨家可是跟皇家做生意的,还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皇家的亲家,你这嫁过去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那杨家大少爷也还没成过亲,你这嫁过去还是正室!”
九媒婆哪料到唐棠知道杨凤那档子事儿,就跟杨家打了保票,只要他们同意,那李玉这边一说就行了,所以杨家就直接派管家带着聘礼来了。本以为在李玉这儿随随便便一忽悠就行了,可是目前这形势把她急的脸上胭脂一层层地掉,不停用手巾擦汗。
听了半天,李玉跟唐棠都听明白了。九媒婆是把这门亲事应下了,可真是擅作主张!唐棠又准备开口大骂,却被李玉提前给拦住了。
李玉无奈往桌上一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力道:“算了,找了这么多也够累的。你就给他们说我答应了,去找我爹提亲吧……”
“哎~我这就去!”九媒婆高兴地一下子蹦起来,赶紧跑出去,生怕她转个背就反悔了。心里美滋滋的,能把一个有克夫之命的和一个要死的人给撮合到一起,她这个“铁嘴”的招牌可是稳稳地挂住了,这事儿要说起来,以后谁不找她九媒婆说亲?到时候……那可是财源滚滚啊!
“啊?李玉,你开玩笑呢吧!这种事你也要犯懒?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诶!”唐棠一声叫起来。
李玉依旧无动于衷,软趴趴地瘫在桌子上,两眼无神,有气无力的:“得了吧,什么大事儿,随便将就将就就行了,懒得再选了。”
“你!”唐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真想把她给拎起来暴打一段,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忍了下去,气急败坏地一骂,“懒死你得了”!便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把门重重一摔。李玉懒懒地瞄了一眼被摔上的半扇门,呆愣许久,终是长长一叹。
他们动作还真是快,李玉这刚同意,九媒婆就把杨家人带到了李父面前。李父一听说提亲的人来了,还真的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拉着阮先生欢欢喜喜地跟杨家管家讨论各项事宜。日子定在了三十天后的九月初三。女儿终于有了归宿,李父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呼吸也顺畅,身体也在快速恢复。在迎亲来的前一天,还高高兴兴地从院子里把埋了十九年的女儿红给挖了出来。父女俩聊着聊着就大哭了一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