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些黯然:“此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要自责。”
赵令仪点点头,穆武见她的确无甚大碍,就去了穆青处。
赵令仪见穆将军离开,立刻扑倒刚才宁王爷站的位置,去拾地上的无字天书残片。可是宁王爷动作太快,书片已经所剩无几,能捡起来的只是几片残缺不全的纸片而已。赵令仪看着手中的几片残缺的书页,只觉得头一阵眩晕。
正巧赵令仪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正走向她的程十九,一时之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感情,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会不会消失掉?书没了,你会不会也不见?你不会这么脆弱对不对?”
而程十九突然被赵令仪抱住,有些愣住了,听了赵令仪的话,又觉得有些好笑,他双手把赵令仪抱在怀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唉,傻不傻?我为什么会消失?怎么你以为我是附在书上的书灵么?书毁了我便会消失?”
赵令仪听了这话,才慢慢的松开了程十九,程十九却又用力的把赵令仪拉回他的怀抱,紧紧的抱着不让赵令仪挣开。程十九凑在赵令仪耳边,轻声的说,“我真的是程伯庸,我真的回来了。”
赵令仪缩在程伯庸的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听见他在耳边又继续说道,“赵二小姐,经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赵令仪仰头看着程伯庸,眼泪就这样流下来。程伯庸双手把住赵令仪的肩膀,让赵令仪的眼睛与他的眼睛对视,看着看着,赵令仪泪如泉涌。程伯庸伸手一点点抹去赵令仪的眼泪。
这一次,她终于相信他回来了。因为这世间,容貌可以伪装,声音可以伪装,性格也可以伪装,但独独有一样,是不可能伪装的,那便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程伯庸看她的眼神,是绝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的眼睛里的。
八月,的确是一个多事之秋。
先是天坑现世,星空学子费了好一番波折重建书院;后有宁王结党营私,举兵叛乱被处置,朝堂上一潭死水的状况被打破,当今圣上一连发落了好几个佞臣,又扶持了一文一武两个清流势力。
而在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却如同一滴隐入大海的水,被抹去了痕迹。
漆黑如墨的地面上,绘有一朵朵金莲。
工匠雕刻的纹路细腻,却苦了跪在上面的人,从膝盖一直膈应到脚踝。
不过饶是如此,赵令仪也是端端正正的跪着,脊背挺得笔直,眼眸微微垂下,保持着对王座上那个人的恭敬。
殿内燃烧着龙涎香,烟雾在角落里袅袅升起,依偎着香炉,像是一只展翅欲飞却被束缚住脚的鸟。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跪在地面上的人,和坐在王座上的人。
一向严明肃穆的大雍帝王,这次是第二次对着赵令仪露出笑意。
他随意的放下手中的折子,眉眼微舒,含笑对赵令仪道:“赵爱卿,此次宁王叛乱一事,多亏爱卿有勇有谋,才能顺利的解决。”
“圣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赵令仪仍然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的回道,她今日穿着绯色官袍,胸前用银线绣了云雁纹,看上去更加有种清冷的气势。
帝王很满意她的谦恭,让她起身,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用温和的语气道:“你在刑部的表现也一直不错,破了好几个大案,按理说早应该给你升官的,你可知道为什么不给你升么?”
赵令仪依照着吩咐起身,但还是垂着眸子,面色沉静:“微臣不敢揣测圣意。”
“哈哈……”有着铁血手腕著称的帝王爽朗的笑起来,在赵令仪面前毫不遮掩,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就是心眼多,老以为我看重什么皇权规矩,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只要能给我一个筹码。”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赵令仪一眼,“之所以没给你升官,是因为朕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官。三品太小,一品二品又没位置,再大的官嘛,又没有了。不如你自己说说,你想要什么官?”
这句话掷地有声,落在赵令仪耳边,重重的压了下来。
这句话到底是诱惑还是试探,谁也分辨不清。
赵令仪神色淡淡,不卑不亢的道:“我倒是真有想要的官职,不敢欺瞒圣上。”
“哦?”帝王的眼中掠过一丝兴味,颇为感兴趣,“是什么官?”
赵令仪这次终于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长安县县令。”
这次帝王是真真切切的愣住了,他也没想到,会从赵令仪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一阵错愕。
都说人往高处走,见识过京城繁华的人居然重新要回到那个偏僻的县城,怎么说都让人不可置信。
帝王半信半疑,又追问了一遍:“你确定是那个长安县?”
“回圣上,正是。”赵令仪笑了笑,眉眼明媚了许多,她本就生的明艳,如此一笑便更加动人心魄,“微臣是个山村莽夫,自然应该回到山村去,长安这个繁华之地,还是留给人才俊秀的人吧。”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长安都敢嫌弃。”帝王开怀大笑,似真似假的笑骂了一句,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赵令仪,厚重的暗金色衣袖垂下,绣着金龙的图案落在女子的肩头,却是在她肩上拍了一拍:“胆大却心细,居高却不贪,有爱卿这样的人实乃大雍之幸。这样的人才却要去县城做一个小小县令,你觉得外人会怎么想朕?”
“要不是顾忌着圣上,微臣就不是自请县令,而是告老还乡了。”赵令仪微微一笑,语气却是分外真挚。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帝王,如此大不敬的举动却没有半点违和:“圣上是一代明君,微臣是心甘情愿臣服于圣上,长安县是臣官途的起点,臣选择去那里,也有感念圣上之意,知遇之恩,初心不忘。”
“好一张巧嘴,好一个初心不忘!”帝王笑了笑,眉宇间坦荡荡的满是欣赏之色,捋了捋胡须,“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在防着朕?以为天高地远,朕就想不起来有你这个人?”
赵令仪也跟着一笑,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直言不讳的道:“那微臣要是说天书真的已经被烧毁,圣上会信么?”
“原来绕了那么多弯,是在这里等着朕呢?”帝王漫不经心的走到檀香木书案前,重新坐在那金漆雕龙宝座上,不以为意的在扶手上敲了敲:“若是朕说朕信,爱卿会信么?”
“臣信。”赵令仪笑得眉眼弯弯,她已经看出这个以杀伐果断著称的帝王其实松口了,只是在跟她打太极玩。
“真是初生牛犊,你以为朕看不出,你离半圣只有一步之遥?”帝王无奈的看着在下面笑吟吟的少女,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不会责怪,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虽然如今大雍繁荣安定,但文人之力仍然衰落,四周局势动荡,各方虎视眈眈。你执意要图个清闲朕也不拦你,但你扳倒了朕的一个亲王,也总得赔我一个不是?”
这下赵令仪有些呆了,不敢置信的望着王座上的人,看着对方笑眯眯的表情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令仪听旨。”帝王突然严肃起来,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赵令仪怔仲的跪下来,听到对方一字一顿道:“刑部侍郎赵令仪,端重贤良,不折气节,断奇案诛佞臣,朕甚慰之。今封为长安县县令,此为明,加封为异姓王,此为暗。赐免罪金牌,与皇室同享份例。”
赵令仪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言语,最终叹息着叩拜:“谢主隆恩。”
帝王走过来亲自将手谕递到她面前,语重心长的道:“长安县四通八达,以后就多多靠你了。”
赵令仪重重点头,恳切的开口:“臣定不辱使命。”
说完了正事,帝王长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下去吧,以后来见朕别弯弯绕绕,说话痛快点。”
赵令仪微微一笑:“谨遵圣意。”
“还有。”
走了两步又被叫住,赵令仪不解的回过头,眸子里掠过一丝迷惘。
“立业不忘成家,小姑娘挺标志的,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是一个人?你再磨磨蹭蹭不行动,朕就要按捺不住拉红线了啊?”
不等她回答,帝王又嘀咕了一声道:“不过朕觉得,朕赐的你也看不上。”
赵令仪这下是真的快步往外溜了,一路回头道:“圣上日理万机,就不用费心了!”
走出金銮大殿的那一刻,赵令仪抬头望了眼天空,一片澄澈的蓝,看得人心里也明亮起来。
天高海阔,她曾是跃龙门的鱼,也是想要展翅飞翔的鸟,如今只想落叶归根,跟那人一块去长安。
不是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而是有一人足矣的长安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