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秦尚书再无话可说,宁为玉是世子,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这一点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的。血浓于水,这事往大了说是国事,但若宁为玉执意说是家事,也未尝不可。
秦尚书看宁为玉已然搬出自己尊贵的世子身份当筹码,就明白自己再辨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得向宁为玉低头:“如此看来,世子果然思虑深远,下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告退。”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宁为玉看秦尚书离开,才又转过身来对赵令仪道:“对不起,我这一冲动之举,怕是要连累你了。”
然而赵令仪也是个爱看好戏的人,便摇摇头对宁为玉道:“无妨,正好我看着刑部的石狮子顺眼的很,以后可日日来此看,也不算无趣了。”
这时候,旁边守门的侍卫却嘟囔着:“大人方才不说这石狮子,有眼无珠瞎了眼么,怎的这时候看着又顺眼了。”
江泽心在一旁默默赞同,颇有些酸溜溜的。
赵令仪心道好笑,便笑着回答,“有眼无珠不怕,我这就画龙点睛,不是更有趣的紧么?”
站在一旁的刑部手下,王坚和李四,见人都散了,才上山来跟赵令仪告罪,“卑职王坚(李四)拜见赵大人,此事都是我俩惹得祸,望赵大人责罚!”
赵令仪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两人却坚持跪着。
赵令仪叹了口气,亲自将他们扶起来:“这次若不是你们,我也不能插手孟大娘这件事,你们也是无心之失,就不罚你们了。只是这次抬错了无所谓,日后迎亲时,新娘的喜轿可不要抬错了啊!”
王坚两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异口同声地道:“谢大人宽恕,日后定不会再犯了!”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宁为玉的面色也晴朗许多,他冲赵令仪抬抬下巴,扬起一张明艳的面孔来:“喂,我要入宫去谈谈这事,你去不去?”
赵令仪无奈的勾起唇角:“上了贼船,哪能还有下来的道理?”
宁为玉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洋洋自得地摇了摇扇子,那白皙的手指衬着乌金扇面分外好看。穿过枝叶的阳光极浅极淡,他卷曲的睫羽便也染了一抹碎金,显出几分温情的错觉。
赵令仪转头对王坚二人交代道:“你们先送孟大娘回去休息,务必要好好照顾她,我不在的时候就劳烦你们了。”
二人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即冲着孟大娘围上去,一个搀着左边,一个搀着右边,旁边的江泽心一看乐得不行,这两人怕是抬官轿留下的职业病。
赵令仪又对着孟大娘道:“您放心,我一会会彻查此案,如果令郎真的清白,我绝不会让他含冤而死。”
孟大娘连连道谢,抹了抹眼泪,才依依不舍的随着王坚李四走了。
安排好孟大娘以后,赵令仪给江泽心使了个眼色,让他留在刑部等候,自己则是与宁为玉一同进宫。
虽说刚才舌战秦尚书说的头头是道,但真正要进宫赵令仪心头却还是略有不安。
走在狭长的官道上,宁为玉见赵令仪似乎有些紧张,挑了挑眉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畏畏缩缩了。等会我来说便是。”
赵令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很快的进宫,到了殿门口,公公先安排他们在殿外等候,而后很快就宣二人进殿了。
两人进殿后,恭恭敬敬的行礼:“微臣宁为玉(赵令仪)叩见圣上。”
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合上了手中正在看的折子,扫了两人一眼:“说吧,怎么回事儿?”
宁为玉没等赵令仪说话,抢先一步开口道:“回圣上,微臣不想做刑部侍郎了,想去吏部谋份差事。”
“哦?”大殿上的人喜怒不辨,眸色深沉,颇为兴味的将折子放回桌上,“为何?”
宁为玉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的君子面具,一本正经的答:“因为微臣昨日夜观星象,得知刑部的方位与臣的八字不合,还是吏部更吉利一点。”
“你这个混小子,原以为跟着你爹长大了不少,现在看来,怎么还是那副牛脾气。”华服男子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
如果不是赵令仪亲眼所见,根本不能想象以严肃著称的大雍帝王竟也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宁为玉见圣上语气放软,就知道有戏,笑眯眯的开始编瞎话:“皇叔就是心疼侄儿,每次我遇到什么头疼事来找皇叔准没错。我今个就回去写三百篇诗词歌赋赞美皇叔的恩德……”这说话间,宁为玉就把关系换了,再不是圣上和臣子之间的事,而是叔叔与侄儿之间的事。赵令仪也是不得不佩服宁为玉的三寸不烂之舌。
虽然宁为玉已经把国事化为家事,但还是免不了责罚,宁为玉和赵令仪一人被罚俸三个月,以示惩罚。此时再颁圣旨的确有损皇家颜面,于是没有明着颁圣旨,只是写了一道手谕给两人,让两人重新带着手谕分别去刑部和吏部报道。
宁为玉和赵令仪取了手谕以后,圣上又叮嘱了几句,“朕知道这些年朝中的事,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朕都知道,但是朕身在其位,束缚良多,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其中的利害,还需你们替朕去多思量思量。”
两人都明白圣上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圣上早知官员贪赃枉法,但却受束于高位,需平衡各方关系,现在圣上同意两人的调换,也就相当于将刑吏二部交到两人的手中,宁为玉和赵令仪不知不觉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两人再次叩谢,“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圣上分忧!”
圣上欣慰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心中知道就好,各自去吧,朕就不留你们了。”
“微臣告退。”两人行礼后,就一起离开了。
两人都各持手谕,准备回去任职。走在长街上,宁为玉追上赵令仪的脚步,好奇的问,“你就不担心我换官职是有目的的么,也不反对?”
赵令仪偏头看着宁为玉,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可问的,你都快把老奸巨猾写在脸上了,生怕别人误会你是个好人,若是真坏人就太不走心了,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还是很好区分的。”
“……”宁为玉被她的神逻辑给噎了一下,一时无言。
长街无人,只有两人并排的慢慢走着,宁为玉索性又问赵令仪:“那你如今可好奇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赵令仪笑了,一转身站在宁为玉面前,头上的环钗因她猛的转身而叮当作响,“当然好奇,每个人都会对不知道的事好奇,我也不例外。”
宁为玉看着赵令仪,想到今天她替孟大娘上诉的样子,突然觉得若以后同朝为官的都是这样的人,大概就能真正的天下大同。
他轻叹了口气,告诉赵令仪今天自己在吏部经历的事。
赵令仪也惊讶于吏部的腐败,言辞之间不免有些薄怒:“他们竟没有一个人制止吗?”
宁为玉苦笑的说,“没有,一个也没有,他们似乎都见怪不怪了。吏部掌管科考升迁,朝廷的官吏半数以上是由吏部选拔,可以说吏部是把着朝廷的命脉了,这里面牵连甚广,没有一点背景根本不可能震慑四方。”
话说到这,赵令仪已然明了。
她没有背景,根本不会有人忌惮,即使进入吏部也不会改变现状,而宁为玉不同,他属皇亲,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代表的就是皇室,那些人做些什么也要忌惮他的背景而有所收敛,如此看来的确是他更合适去吏部。
宁为玉相信赵令仪已经想明白,于是他又换了个角度,解释道,“世子身份在吏部是个护身符,而在刑部,就是个绊脚石了!”
赵令仪也有些不解,按理说在各地世子身份都会是众人忌惮的理由,为何在刑部不可以?
宁为玉看赵令仪的表情就知道她定然是觉得世子身份是一块万能招牌,略微泄气的揉了揉额角:“刑部,是以法度衡量事情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世子身份必然会有派系牵连,在办案时,我也必须要考虑良多。”
和聪明人说话,只需点到即可,赵令仪此时全然明白过来。
宁为玉是世子,必然背后还有王爷,办案的时候就会有软肋,若有人插手,他必然做不到法不容情。
而她如今的身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所有的一切无非这条命,只要自己能豁的出去,就能坚持原则。
宁为玉想了想又提点道:“朝廷里结党营私的事不少,牵一发而动全身,比如方才那个秦尚书,他便是我爹手下那一派的,虽说只是一个分支,但是动他也是不太容易的事。这就是为什么虽然他贪赃枉法,还是稳坐钓鱼台。”
赵令仪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下开始盘算该如何应付这个秦尚书。
宁为玉看着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又有些佩服。
换做旁人怕早就已经呜呼哀哉,但她却连一丝情绪都未露,嗯,戴面具的功夫比他厉害多了,果然天生是做官的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