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言之凿凿,几乎要声泪俱下了,仿佛自己是被狂风摧残的小柳条,而赵令仪就是那毫不怜香惜玉的狂风。
赵令仪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索性不再搭理他。
照这家伙的说法,恐怕连天上的云在他眼里都是姹紫嫣红的吧?
毕竟是忍受不了黑白两色的矫情殿下。
江泽心见赵令仪不理他,居然还委屈上了,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赵令仪二人在前面看风景,他便踢着脚下的石子出气。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有些东西似乎没变,有些东西又似乎变了。赵令仪和穆青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亭台旁边想歇歇脚,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看到赵令仪二人也是微微一愣,他原本正在批阅石桌上的书册,此时手中笔猛然一松,站起身来。
亭台旁的槐树开得正盛,星星点点的花苞宛如聚拢的流萤,簇拥在浓绿的枝条上,压弯了枝头一阵芬芳。
风将石桌上的厚厚一叠书页吹得哗哗作响,那人站在亭台中,雪白饱满的花枝便垂在他的肩头,留下一片细碎的光影。他的青衫原本过于素净,却因着这几簇花枝而增添了一抹亮色,连带着眼角眉梢也生动起来。他朝着台阶下的两人点点头,眉眼弯了一弯:“赵姑娘,青……穆大小姐。”
赵令仪也颇觉意外,盈盈施了一礼:“傅先生。”
身旁的穆青有些紧张的轻咳了一声,面上飞起两朵红霞。她咬着嘴唇没说话,只用圆溜溜的眼珠盯着青年瞧。
亭台中的青年正是傅羡之。三年不见,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仍然是那个面容清俊的斯文青年,只是眉眼间的冷漠疏离淡了许多,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他拱手给赵令仪回了礼,邀二人在亭台中坐下。
江泽心是个游魂,自然没办法被一视同仁,只得无聊的靠在柱子上,看着他们三人叙旧。
赵令仪大略的扫了一圈桌上的书册,微微笑道:“先生可是在批阅学生的作业?这批注密密麻麻,实在是耐心细致。”
“啊,让赵大人见笑了。”傅羡之对长安县一事早有耳闻,对赵令仪也自然是满心敬佩,从最初的故人重逢平静下来之后,便马上反应过来如今对方已是官家之人,立刻觉得自己失礼,改了称谓。
“傅先生这是要与我生分的意思?私下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便可,毕竟我以前可没少吃傅先生的梅花烧饼呢。”赵令仪开了句玩笑,语气轻松的摆摆手。
傅羡之怔了怔,眼前的少女虽然成熟了不少,可是那坦坦荡荡的性子倒是没变,不由得也笑了笑,不再拘泥于称呼:“既然赵姑娘当傅某是朋友,那我以后还是这么叫你。”
赵令仪含笑点头,称呼的规矩一放下,谈话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傅羡之问起赵令仪的县令一行,听到她三言两语便整治了黑风寨,不禁连连惊叹。而赵令仪也问起烧饼店的事,得知现在生意红火,排队的人更多了,也跟着赞叹不已。
“既然店里生意不错,傅先生又桃李满天下,那么是不是该考虑最后一件事了呢?”赵令仪眉眼弯弯,看了一眼穆青才说道,“先生打算何时迎娶娇妻?”
“令仪!”想不到赵令仪会突然提到这个,穆青耳根子都红了,睁大眼睛看着她,嗔怒道,“你在说什么呀?”
“哎,我问的是傅先生,你掐我做什么?”赵令仪忍俊不禁,装作一本正经的道,“傅先生青年才俊,想必是很多媒人的重点对象吧?”
穆青哑口无言,其实她心里也期待傅羡之的答案,只是一直不敢面对,此时傅羡之的沉默让她心咚咚狂跳,她实在害怕那张好看的薄唇里会吐出她不想听到的话,干脆扭过身子跑到亭台外面,甚至还觉得不够,干脆用手捂住耳朵。
傅羡之也被问的有点措手不及,但他回过神来以后面色也认真了起来,看着穆青跑出亭台他的心中微微一软,对着赵令仪轻声道:“其实不瞒赵姑娘,我的确是在等穆青长大。那年当我知道穆青对我的心意时,的确吃了一惊。傅某既为人师,便有教导学生的责任。若是因为这个让学生对我产生感情,其实是我的失职。”
赵令仪微微一怔,想起那天二人在庭院里的会面,后来穆青便回了府,她以为他们已经互通心意,却没想到原来那天傅羡之竟然是拒绝了穆青?
“这么说,你已经拒绝了她?”赵令仪有些艰难的开口。
“也不算拒绝,”傅羡之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她为父亲的事伤心,便不忍心再刺激她,便想出一个哄她的法子,说等三年以后再谈此事。一是我的确怕她因为年纪小而冲动,二是因为一个人。”
赵令仪听得惊异,不由问道:“一个人?”
“是的。那个人就是宁为玉。”傅羡之的声音有点苦涩,墨眸在漫天花枝下微微荡漾,睫羽微垂。
“他虽然脚跛,但才学造诣不输于我,而且家世显赫,宁王是穆将军的至交,他又与青儿自幼订下娃娃亲。说起来,他是要比我优秀得多的。这三年来我努力的教书育人,也是拼命想要更优秀一些。”
赵令仪沉默了一会,看着他的眼睛道:“傅先生用心良苦,但你可曾想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看他优秀与否,他的存在就已经是独一无二。你可以让穆青考虑三年,但不能让她一直考虑下去。”
傅羡之愣了愣,轻笑道:“赵姑娘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傅某惭愧。”
“青春是最宝贵的东西,特别是女孩子的青春,”赵令仪无可奈何的对他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傅先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傅先生有些动容,眸子亮了亮,仿佛有什么从眼底的寒冰中绽放出来,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合欢结来,交到赵令仪的手上,郑重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姑娘说得对,我不能再优柔寡断,还望赵姑娘帮我问一下青儿的意见,如果她还愿意选我的话,就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三天后在这里等我。”
赵令仪瞧了眼那个合欢结,编织的十分漂亮,红色的绳结中串联着一个白玉环,应该是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不禁秀眉微蹙,有点不解:“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
“我……其实我也有点紧张。”傅羡之有点吞吞吐吐,一向冷淡的脸上竟也泛出红晕来,偷偷瞟了一眼亭台外背对着的穆青,恳切道,“拜托了。”
赵令仪啼笑皆非,心想这个红娘看来她是推脱不了了,只好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傅羡之连连道谢,眉目间都带着羞涩。
围观全程的江泽心被塞了一嘴狗粮,不禁酸溜溜的道:“喏,你看看人家,连木头疙瘩都知道让人等三年很过分了。”
他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都在赵令仪身边不知道等了多少个三年了。
赵令仪只当作没听见,起身向傅羡之告别,接着朝穆青走过去了。穆青握住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乌黑的眸子望着她,一脸的紧张。
两人朝着书院门口慢慢走,赵令仪心里记着傅羡之的嘱托,便开门见山的问穆青:“你现在到底是喜欢傅先生,还是宁为玉?”
三年前她走的急,参加完殿试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长安县,也没机会陪在穆青身边,还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解决那个棘手的小世子的。
“令仪,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啊,”穆青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宁为玉为什么会在选项里,我喜欢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傅先生一个啊。”
赵令仪放了心,然后又有些不解:“你和宁为玉的娃娃亲不算数了么?”
“早就不算数了。”穆青的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但还是道,“那天我回府以后他来看过我,我发了一通脾气,明确表示不喜欢他,他便什么也没说,去找我爹退婚了。后来也没再来找过我。”
“那傅先生知道么?”赵令仪有些讶异,没想到那个难缠的人竟然会这么轻易放手。
“他不知道。其实是我故意让他有点危机感,让他觉得有个宁为玉也在等着我,否则他就更犹犹豫豫了。”穆青叹了口气,有点无奈。
“所以你一直选的就是傅先生?”赵令仪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却兜兜转转了三年,都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又都不敢开口。
赵令仪无奈的笑了笑,伸进衣袖里去拿合欢结,一面想告诉穆青傅先生的答案,谁知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飞也似地冲过来,一把拉过穆青气喘吁吁的道:“不好了,穆青,那帮烦人的教习官又来了,你宿舍里有没有啥东西,赶快藏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