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弯了眉眼,眸中如浩瀚星辰流转。
只要再等待一段时日,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面,给那人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他眉飞色舞的想着,然而目光一移到案板上,又苦恼起来。
鱼都没了,他还怎么做鱼?
江泽心一下子萎靡不振了,他恹恹的埋头将案板上的粉末倒进杂物堆里,然后便东张西望地寻找食材。
他不信就找不到一样可以下锅的东西。
青椒?不对,银耳?也不对……
最后少年一脸绝望的拎起手中的胡萝卜,咬着牙盯了一会,正要把这萝卜就地正法时,却突然响起一道柔婉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江泽心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赵令仪正略带讶异地看着他,点漆般的眸子微微荡漾,又扫了一眼咕咚冒泡的水锅,和……他手上的胡萝卜。
原来江泽心方才想得出神,连赵令仪推门而入都没注意到。
少年一阵窘迫,尴尬无比的挥挥手:“那个,我在等水烧开。”
他这个理由太过蹩脚,赵令仪沉默了一会,倒也没戳破,瞧着那案板上空空如也,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有,意外的挑了挑眉:“你做的鱼呢?”
“鱼……没了。”
江泽心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用眼睛望着赵令仪,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赵令仪怔了怔,目光又转回他的脸上,郑重其事:“大橘吃了还是你吃了?”
她口中的大橘正是前日里进过院子的野猫,巴掌大的一只,花纹却威风,乃是棕黄色的虎斑,虎头虎脑,跑起来像一只袖珍的小老虎。
那猫儿第一天来就溜进了厨房,偷走了几条小鱼干。
起初江泽心还以为是耗子干的,直到赵令仪检查厨房时发现了几个小脚印,这才真相大白。
江泽心喉头一哽,原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开口:“啊是它……”
赵令仪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语气波澜不惊:“哦,所以大橘就当着你的面把鱼叼走了?你还眼睁睁的看着?”
“……”
江泽心哑然了。
赵令仪看他的脸色红红白白,无奈的摇摇头:“放生便放生罢,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没了鱼咱们还有野菜。”
她见少年还傻呆呆的站着,乌黑的眼珠里还浮上来一层水雾,担心他又要哭鼻子,赶紧板着脸将人请了出去,把门一关:“哎呀你出去歇着吧,别挡着我做菜。”
江泽心站在门外面,手指抚上那红木雕花,隔着一道门却像是隔了一条遥远的天堑。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方才那一刻会说了谎。
少年眼神迷惘,有些痛苦的收紧了手指。
那枚指环的存在也是他重获新生的希望,赵令仪明明是他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他却迟疑了。
在开口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恐惧,生怕那个人会在听说这个消息时,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就像在小绿川的岸边一样。
江泽心自嘲的笑了笑,又看了眼禁闭的房门,转身走开了。
房门内赵令仪正在切葱。
她切的又快又急,碧绿的葱花在手指下绽开,等到案板上堆了满满一簇,才颓然停下。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杏色衣衫的少年站在岸边,指着鱼竿对她说着,眸子里盛满了明亮的笑意。
他小心翼翼的,带着点期冀问:“你看这像不像那句诗?”
当时她微微一愣,只笑着说并没有听过。
实际上她心里是明白的。
这句诗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上一句正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江泽心到底是七分认真,还是三分玩笑,她并不想去深究。
自从轮回倒转,时间被重启,她的存在被洗刷的一干二净,对昔日故人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
这种过客的感觉会将人逼疯,饶是她冷心冷情,也不得不承认,江泽心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人会爱上救命稻草么?
或许会觉得感激,在溺水的时候会牢牢抓住,会觉得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一根稻草。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她可以将这个稻草供奉起来,一日三炷香的拜着,可以将它放进最漂亮的匣子里,用最柔软的锦缎包裹上。
但她不能骗那根稻草说,她是喜欢它的。
占据她心里的那个人分量太重,重的连一根稻草的重量都加不进去。
赵令仪苦笑了一下,望了眼正对着远山的轩窗,那里是连绵不断的翠色。
也许等到春去秋来,雪落霜雪,那里的树枝第二十次绽开新绿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回来了吧。
不成,还有第三十次,第四十次。
……
离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赵令仪也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她已将经帖和策论背得滚瓜烂熟,又练习了文赋和墨义。
再到后来,她随便抽出架子上的一本书,居然十有八九都是读过的,每一本上都做了厚厚的标注,翻到哪一页皆能倒背如流,渐渐地便无事可做了。
她便闲在庭院里赏赏花,泡泡茶,偶尔去给院墙下那株爬山虎松松土,也算是活动筋骨了。
自从上次跟着傅先生回书院以后,穆青已经好多天没有来院子里,想来是真的收了心,决定好好学。
也不知道她梅花烧饼的手艺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赵令仪正想着,放下除杂草的小锄头擦了擦汗,庭院外的篱笆却传来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赵令仪讶然回头,看见一张俏生生的圆脸儿,来人穿着蜜豆色云锦合欢上衣,一袭烟绿水草纹罗裙,鬓发上的缠枝千叶海棠艳丽无双,给眼前人平添几分妩媚。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瞳能看出昔日的英气飒爽。
她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扑到赵令仪的跟前来,甜甜道:“令仪我想死你啦!”
原来说曹操曹操到,这少女正是多日不见的穆青。
赵令仪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的装束,笑着打趣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才一阵子不见都快让我认不出来了!”
穆青有些羞涩的垂下脸,期期艾艾的道:“上次来你这闹了那么大的笑话,我可不好意思再让你拔刀相助了,今日我是特地请了两个妆娘来帮我弄的,令仪觉得如何?”
说着穆青娉娉婷婷的转了个圈,裙摆上的流苏如花瓣一般散开,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们小穆青天生丽质,穿什么能不好看?”赵令仪由衷的夸了一句,注意到穆青话里的玄机,眉梢微挑,“你特意请了妆娘?难道今日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当然,今天就是我老爹的生辰啊,”穆青笑眯眯的道,“我就是过来请你参加晚宴的。”
少女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来,上面撒了细碎的金箔,在阳光下灿灿生辉,看上去雍容华贵。
赵令仪接过请柬,眸子里掠过一丝愧色,冲着穆青苦笑道:“我早该问你日期的,让你亲自过来,还两手空空,实在是失礼。”
“失什么礼呀?”穆青露齿一笑,颊边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来,毫不在意的挽上赵令仪的手臂,“你忘啦,贺礼你早就送了,上次你研制的古茶我爹很喜欢,正好用在今天的宴会上呢。还有那个梅花烧饼,如果不是你,傅先生也不会答应教我。这样算起来,你都送了两份大礼了!”
赵令仪还是第一次见穆青这么伶牙俐齿,几乎都快被说服了,不由得心头一暖。她知道穆青是不想让她再费心思,才故意宽慰她。
她微微一笑,朝着穆青欣然点头:“好,我一定会准时赴约。”
“嗯!那就说好啦,我先回府准备宴会了,你晚上一定要来呀。”穆青吐了吐舌头,对赵令仪挥挥手,便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开了。
赵令仪低头看着手上的请柬,略一沉吟,最终下定决心向书房走去。
……
暮色降临,赵令仪从书房里出来,又去换了一身衣裳。考虑到寿宴,应该穿得喜庆一些,她穿了一袭胭脂色的如意纹长裙,头发则用同色发带松松一挽,再无其他装饰。
她将要带去的画轴放入衣袖,叫了一辆马车来,晃晃悠悠的朝将军府出发。
赵令仪坐在车厢里,挑开藏青色布帘向后望了一眼,垂着乌发的少年正赤脚站在石阶上,面容在模糊的夜色中看不清表情,他也正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赵令仪放下车帘,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
这样也好。
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将军府。
早有管家等候在大门外,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
赵令仪下了马车,便看到管家向她拱拱手:“来的可是赵姑娘?”
赵令仪微微一怔,款款俯身:“正是。”
“小姐提前吩咐过我们,若是见到一个姿容绝美的姑娘,又是孤身前来,便由我亲自领去园子里,略尽地主之谊。”
“穆大小姐有心了。”赵令仪微微一笑,将请柬交给管家,便离了两三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前往宴会的地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