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有事吧。”赵令仪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何尝不知道公孙云旗是何种心思,只是懒得戳破罢了。
公孙云旗见在赵令仪这里问不出什么,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未坐下,先生却已经进来。刚才的嘈杂变成了安静,先生捋了捋胡须,用严厉的眼神瞅了公孙云旗一眼。显然上课的时间已经到了,公孙云旗却没有在自己的座位上,这让先生有些不满。
公孙云旗低着头坐好,和众人一样打开书本。但是先生的话落在她的耳中,却像带着刺,扎得心里不舒坦。
这位教习先生的课一向古板,毫无新意,不一会,大家便有些昏昏欲睡。
教习先生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待得先生转过身背着手,他身后的学生便开始做小动作。有学生写了纸条相互传送,也有后排的学生在前排学生的背上写字。
虽然是优等生聚集的天字班,但也少不了这个年纪应有的调皮心性。
只有赵令仪与众人不同。因为她自己事先认真理过书本上的内容,先生讲的她倒能听懂九成。再有不懂的一成,只要课后她仔细思索一番,也能全懂。
终于下课了,赵令仪揉了揉眼睛,朝外面走去。待得走到九曲长廊上,倒吃了一惊。
太子的身后齐刷刷地跪着一排人,而太子正朝着她的方向张望。赵令仪想不出太子是何用意,可太子见了自己却是眉开眼笑。赵令仪这下更懵了,看太子的样子根本不像生气,可他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呢?
太子走过台阶,直接到了赵令仪近前:“这就是我拜师的诚意。”他的话一本正经,丝毫听不出玩笑的意味。
赵令仪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她扫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侍卫,六个侍卫,每人手上捧着一个锦盒。赵令仪猜不透太子的心思,可她脸上的疑问落在太子眼中,却变成了惊喜。
太子误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了赵令仪的注意力,洋洋自得。太子抬了抬手,为首的一个侍卫把手中的锦盒缓缓打开。精巧的盒子里却是一支梅花雕墨笔。
太子笑着说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赵令仪心中暗自思忖,要说眼前这人不学无术,还真真冤了他。如果不是前世跟他相处甚深,还真的差点被他骗过去。
江绎心观察着赵令仪的表情,心情也是忐忑不安,这拜师礼,他准备了许久,还特地请几位学士替他编了词,直到出府前他都不忘背上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赵令仪盯着那墨笔沉默不语,江绎心感觉对方有所动摇,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再接再厉地说道:“古人有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所以啊,世人皆不知梅与雪,究竟谁更胜一筹。”
“那若依太子殿下看来,谁更胜一筹呢?”赵令仪浅浅一笑,问道。
“徒弟正要说呢。世上唯有一人,既有梅的傲骨,又有雪的高洁。实令徒弟我钦佩不已。”太子说着,眼睛定定地望着赵令仪。
赵令仪面色淡然,波澜不惊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子说起恭维话来,还是一样让人牙酸。
“此梅花雕墨笔,正好与师父的心性相得益彰。徒弟刚刚说的这唯一之人,便是师父。”
赵令仪唇角微勾,摇了摇头,略有些无奈。
这人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还是一样老套,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怎么被哄得昏了头的。
太子见赵令仪并不十分欣喜,不禁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细汗,便深吸一口气,走到第二个侍卫身边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是一个金漆棕桐木镇纸。
太子继续解说道:“‘四壁书声小邹鲁,一庭秋色古黄虞。’此镇纸是孔庙堂前桐木所造,受香火洗礼,极为珍贵。”
太子说着把镇纸连同锦盒递给赵令仪:“现赠予师父,寓意着圣贤之风,求学之志。”赵令仪略瞥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
“盒子倒是精致地紧。”赵令仪见少年的手停在空中,颇为尴尬,这才轻描淡写的夸奖了一句,好让对方不至于太难堪。
江绎心悻悻地收回手,轻轻咳嗽一声道:“师父何等聪明之人,为何要做这买椟还珠的事儿?”
他却哪里知道赵令仪的心思。她本来对这些礼物毫不动心,无奈盛情难却。原想着应付几句,不至于太失礼,却不料江绎心把东西往她怀里推,她不得不隔出一段距离来。
江绎心却只从她的字面意思去想,以为赵令仪弄错重点,看中了锦盒却没有看中锦盒里的宝贝。
江绎心见赵令仪还不动心,停顿了一下,便开始解说他的第三个锦盒。
赵令仪揉了揉眉心,稍显疲惫,依旧耐着性子听完。
“这是衍波笺。”太子刚说了五个字,赵令仪却是明白这笺的珍贵。此笺纸因为纹路如水波而得名,千两黄金方得一厘。
“徒弟认为,千金有价,墨宝无价。希望师父能写出更多传世之作。待得那一日,徒弟一定第一个拜读师父的佳作。”太子说完再次递上锦盒。
九曲长廊上已经全是围观的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有些惧怕太子,不敢十分靠近。后来听得太子说着锦盒里的宝贝,有识货的人便是两眼放光。那些不识货便在一旁催问,到底有哪些宝贝,也伸长脖子,想一睹为快。
众人见赵令仪并没有收下锦盒,便小声嘀咕她有眼无珠。
因着太子在,众人的声音并不大。赵令仪不作理会,却微笑着问道:“太子殿下的宝贝展览完了吗?臣女一会还要温习功课,怕是不能多陪了。”
“再等等,一会就好。”江绎心连忙将人留住,即使赵令仪不领情,自己的诚意也实实在在的摆在这,绕赵令仪脸上并无什么悦色,也不妨碍他絮絮叨叨的说下去。
他相信总有一个可以打动赵令仪,只因为这每个锦盒里的东西,他都花了功夫准备,皇家的东西,自认是没有其他人能出其左右的。
第四个锦盒是个小小的一册书,江绎心轻轻巧巧的拿起来,眉飞色舞,颇有些小孩样子的雀跃:“此物据传是伯牙子期所著的九歌曲谱,徒儿也不知真伪,是我一次生辰礼上老头上给我的。留着在我手里也是庄稼汉看绣花,越看越眼花,还是留给师父研究吧。”
赵令仪因“师父”这二字皱了皱眉,又想说他对圣上不敬,想想又没什么必要,毕竟那是他爹。
目光轻轻扫过那本曲谱,赵令仪心头一震,但她面上仍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已经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摆到台面上来谈,自然也明白,难得糊涂,免得无故又多惹了事端。
这曲谱是足够难得,说什么不知道真伪,这皇家的物件,怎么说都能够她研究上一阵子,然而到底是这辈子福薄,连这喜欢竟也不能大大方方的露出来了。
太子本想着赵令仪一介女子,又喜欢些琴棋书画,就算不喜欢前面那些俗物,这件东西怎么说应该也是能合着胃口的,谁知赵令仪脸上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免心里有些气馁了,挺足的底气忽然就消减了大半,哪知道赵令仪心里的百转千回。
赵令仪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苦涩。
当年这曲谱自己也是得到过的,从自己的生辰,而今为了另外一个人的生辰落到其他人手上,多多少少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
赵令仪忽然起了疑心,细细看太子的眉眼,竟然真的隐约有几分记忆中帝王的影子。她心中颤动,却又不敢说出来,这世道来来回回想来左右是那些人,第一次走的坎坷是心智未熟,第二次若是再重蹈覆辙,那可就是傻了。
凌迟的痛楚仍旧残存在身上,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神经,下令将她凌迟处死的人,当初也是口口声声的说着要护她周全,说要生生世世的。
她知道那昏庸帝王只是个傀儡,但又如何做到毫无怨恨呢?
因这少年的面容与记忆中的那人渐渐重叠,赵令仪对这人更添了一份冷淡了。
太子浑然不觉,只顾介绍这曲谱的出处来历,还带着孩子般献宝的欢喜。
这曲谱赵令仪喜欢是喜欢,然而想起前世那一遭,和那人的恩爱日子里也是有这本曲谱在的,恩爱的时候有多甜蜜,被处死的时候她心里就有多疼。
被那把匕首刺进胸膛的时候,她觉得心痛,也觉得痛快,那些虚假的情谊,若是也能这样一刀两断,倒也不错。直到堕入黑暗的前一秒,那个人也只会软弱的流泪,却不敢护着她。
仅仅因为她的郎君是一朝皇帝,她就要承受这种事情?男性之间的谋略争执,为何偏偏要她一个柔弱女子以这种方式殉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