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春没时间悲伤太久，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忙碌起来，先是跟要收养弃婴的奶妈签订协议，然后替孩子们收拾行礼，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每个人不过两身衣服并一些零碎的小玩具罢了，她让布坊那边扯一匹布给每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又清点了一下育婴堂的财物，别看育婴堂不大，但清点下来东西不少，有些是她自己掏腰包买的，这些让腊梅点出来运回家里，免得便宜了别人，剩下的都是育婴堂的财产，需要跟衙门交接的。

她又留了孩子们几天，因为她马上就要去江州跟马夫人交接交接货物了。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她就与刘润清赶到江州去，免得第二天让人等。

到了江州，夏仲春向奎叔打听马粮商这些天在江州的行踪，果然如他们猜测的那般，一个个探访考察。奎叔知道夏仲春跟王家的关系，就着重关注王家的动向，"王郢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计谋，竟然说动了马粮商去吴川县考察，我觉得这对你们而言是个好机会。"

夏仲春与刘润清对视一眼，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王家现在的生意不行了，但毕竟架子还在，一时半会儿倒不了。

"到时候要是有机会，我们肯定不会放过的。"既然王家敢将马粮商往吴川县带，肯定会防着他们的，想抢他的客户并不容易。

第二天，夏仲春和刘润清一大早赶到绸庄去，没多大一会儿，马夫人就带着人过来了。

夏仲春上前见礼之后，说："我们已经将货物点齐了，还请您派人手再点一遍，以免出了纰漏。"

马夫人这次带了一个比较懂行的管事，他带着手下一遍点货一遍检查绸缎的质量，确保没有以次充好，这一点就是一上午的时间，做生意就是如此，每一个环节都要谨慎对待，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在等待的期间，夏仲春向马夫人提出向她购买西北土特产的事情，"价格什么的，马夫人可以看着定，给我们留出一些利益即可。"

"我当什么事呢。"马夫人放下手中的酸梅汤，先赞一声："还是你们江南人会享受，我们西北就做不出这么酸甜可口的酸梅汤来——我家不仅做米粮生意，土特产也有卖，这次从西北来，带了不好好东西，有一些还没开销出去了，一样给你们匀一百斤就是了，价钱的话，就按照最低的售价吧。"做生意就是这边买进，那边卖出，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哪儿有空着手来，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夏仲春忙不迭地感谢，"多谢马夫人肯让利，若我们卖的好的话，肯定会大量购进的。"

"好，那我就等着少奶奶的大单子了。对了，你这酸梅汤怎么做的，里头都加了什么了？我家厨娘做出来的酸梅汤总有一股子土腥味。"

"酸梅汤好做的很。"夏仲春对吃很有研究，自从能独自做饭之后，就经常捣鼓着做些新鲜的吃食给家人，这酸梅汤可谓是江南人家夏日必备的消暑饮品，几岁的小娃娃都能做出来，"将乌梅干、山楂、甘草、洛神花、丁香、陈皮、薄荷等用水泡半个时辰，然后加上冰糖熬上一个时辰，放凉冰镇就能喝了，其实每家的配方都是不一样的，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加减一些材料。至于您说的有土腥味是因为乌梅干是熏制的，所以会有土腥味，您要是觉得难以接受，可以用酸梅代替，要是有新鲜的杨梅也成。"

说起吃，马夫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我们西北的气候不如你们这边湿润，干燥炎热，吃的东西比你们这边少多了，做法也比你们的做法粗犷多了，我家的厨房做酸梅汤都是将东西细细直接丢锅里做，哪儿有那个耐心又是泡又是熬的。"

一旁侍立的小可显然也是个吃货，顿时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江南的吃食来，"在我们西北都是大碗的吃饭大碗的喝酒，你们做的饭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分量太小了，我都吃不饱。还有，面条里竟然不是牛肉，浇头竟然是焖肉、大排一类的，虽然有些吃不惯，不过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接受不了面汤是甜的。"

马夫人笑道："这丫头早就听说江南的东西好吃，憋着劲要将东西都尝一边，这才来了几天，脸都圆了。"

夏仲春忍不住摸了小可带着肉坑的胖手，肉呼呼软绵绵，特别好摸，"我们这边的吃口偏甜，很多北方人吃不惯，不过也有咸鲜口味的，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

"太好了。"小可兴奋不已，有个本地人带着，自然比她没头没脑地乱转强得多。

"你就知道吃。"马夫人嗔了自家丫鬟一眼，又正色道："那天外子与江州粮商洽谈生意，刘少爷似乎也去了？你家不是开绸庄的，怎么，还开着粮庄不成？"其实，那天马粮已经将丰年粮庄的情况告诉她了，不过她还是想听一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是，我们的确开了一个粮庄，将丰年粮庄，从开业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刘润清笑着指指夏仲春，"这个生意还是仲春张罗起来的，我只不过在后边推了一把。"

"哦？"马夫人兴致盎然，她自己是跟着马粮一起打拼过来的，所以特别欣赏跟自己一样有主见的女人，"刘少奶奶，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你直接叫我仲春好了，您叫我刘少奶奶我都不知道在叫谁。"夏仲春笑着解释："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吧，反正我就是不说，您想打听肯定能打听出来。吴川县王记粮庄您知道吧？王家先祖曾经找江湖术士看过风水，说需洗女十代方能保佑王家运势长盛不衰，而我则是王家的第十代洗女，现在的王家家主王郢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亲自将我丢在路边等着天收，不过我命好被养父救了，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被王郢发现还或者，他就买凶杀我，被绑架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被绑架的润清，我俩设法逃了出来，后来王郢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我于死地，我不甘做刀俎之下的鱼肉，就想着开个粮庄跟王家抗衡，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仅杀不死我，还拿我无可奈何。"

小可天真地问："什么是洗女。"

夏仲春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所谓'洗';就是杀，杀人是犯法的，所以用'洗';这个字。"

小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蠕动了一下嘴唇，说："那王家岂不是杀了九个女婴？"这个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错。"夏仲春冷笑一声："所谓洗女，洗的都是嫡长女，但王家怕洗不干净，所以王家前九代所有女婴都被杀了，我这一代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明明是炎热的酷暑，小可的背后却升起了一股凉气——什么样的恶魔人家才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啊！那王家岂不是用白骨垒起来的？

"也不知所有姓王的都不能生女儿，而是嫡出这一支不能留下女儿，已经很远的旁支是可以生的。"总不能因为这条令人发笑的风俗，不让所有王氏族人生养女儿吧？

"这太可怕了，我爹娘不喜欢我，定多让我多干活少吃饭，还将我卖了换银子，可从来没想着要我的命。"小可忍不住抖了抖，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这个吃人的世道，女子的要求并不是过上富足的好日子，只求能卑微的活着，然而就连这个愿望，有些女婴都实现不了。

说完这些，房间里静寂了一瞬，须臾，马夫人开口道："我不知这里边还有这么悲惨的遭遇，对不住了。"

"没关系。"夏仲春抬头笑笑："王家带给我的灾难痛苦，习惯了，就不会太在意了，我爹说过，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那样会使自己变得面目狰狞，早晚会成为自己讨厌的模样。哎呀，我说这些做什么，到晌午了，咱们去吃饭吧。"她转头看向刘润清："江州你比我熟，给我们推荐一个吃饭的好地方吧。"

她一转移话题，别人就不再提这事，刘润清带着她们去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吃了一顿地道的江州菜，个个心满意足地抱着肚子往回走。

绸庄这边，马家已经将货点齐，刘家派了马车帮他们运到船上去，这匹绫罗绸缎需要先走水路，再转陆路，才能到达西北。

分别时，夏仲春诚恳地邀请马夫人："若您有机会去吴川县，一定去找我，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一定。"马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们会再见面的。"这么自立自强的姑娘，她又欣赏又钦佩。

等马粮回到客栈，就听小可叽叽喳喳将夏仲春的遭遇说了一遍，饶是马粮自诩见多识广，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能吧？我看王郢文质彬彬的，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况且，生意好不好，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跟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有什么关系？"洗女风俗简直莫名其妙。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太信，不过看她言之凿凿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你不是准备去吴川县吗，正好可以过去打听打听，要是这事是真的，就别跟王家合作了，这家人拎不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