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瑶父亲看着外面的人,一个他确实认识,钱律师。另一个很年轻,看样子是钱律师的助手。
能来,一定是程先生有事吩咐。
他连忙错开身,“您请讲。”
就是家里这么乱,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倒不是觉得穷酸不好意思,而是家里没钱,对方容易看轻自己女儿,将来给东西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还好钱律师面色如常。
他忙又招呼,“您请坐。”
转身立刻找地方,他这里是两室一厅,但准确说来,客厅就是门厅,连张桌子也放不下,里面两间房,一间他的卧室,一间女儿的卧室。平时都是找谁的客人直接进谁屋,但钱律师这种……
何况现在米瑶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他的房间也一样乱。
他抽了把折叠椅,放在中间,“家里有点乱,孩子明天就要走了。”他示意钱律师坐,又撑起来另一把椅子给那“助手”。
米瑶听到声音走出来,厨房的白炽灯灯泡闪了闪,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灯泡有点接触不良,平时没什么,但今天就觉得有点丢脸。早知道不省那点钱找人来修了。
钱律师此时最从容。
他把文件包往腿上一搭,打开说,“程先生生日那天,咱们签的比较急,现在我把补充协议送过来,这部分是程先生最新要求的。也顺便给你们解释一下。”
米瑶说,“什么是补充协议?”对于16岁的米瑶来说,签合同已经代表了一切。
钱律师说,“合同上清清楚楚写着,所有的解释权都在程先生那里。另外,本来这种事情就不合法。你有什么意见吗?”
米瑶愣住,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凶,那天觉得态度还挺好的。
米先生连忙打圆场,“她小孩子不知道,您继续,继续说。”
钱律师收回对视米瑶的目光,拿出文件来,公式化念道,“程先生希望你们明确地了解自己的权利和义务,以后不要对条款有任何的误解。”
“是合同内容有什么变化吗?”米先生心中紧张。
“不是,”钱律师说,“只是多了些解释细则。”
“好,好。”米先生放下心来。
白炽灯又闪了两下,厨房门开着,闪的很烦人。
米先生站起来想去关门,但这个小厅唯一通风的地方就是厨房的窗,这个豆腐块门厅通四个门,两间卧室,一个门是洗手间,一个门是厨房。此时再关一个……就没自来风了,正是夏天。那能憋死人。
他家没空调。
想到这里,他只能重新坐下。
钱律师的“助手”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他们。
钱律师好像没有看到他们的窘境,继续说道,“条款没什么变化,还是程家会资助米小姐所有的学业,我们会尽其所能,安排最好的学校和食宿,但是鉴于以后工作的性质,所以对女方的智商和努力程度要做一个筛选,以一年为限,不合格的就不能留下。这个你们已经清楚了吧?”
“清楚,清楚。”米先生说。
米瑶扁了扁嘴,心里想:她今年16岁,明年17。先不说她一定会竞争上,退一万步讲,竞争不上,她回头回来也至少学了英文,还是比同龄人有优势。
钱律师看着她问,“米小姐,你没有问题吗?”
“没。”米瑶说。
钱律师收回目光,继续念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这份代孕协议本身。有一个条款需要你们一定清楚……”他抬头,看着米先生说,“既然是帮程家生孩子,所以程先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程家目前有四位程先生。程琦先生已经决定结婚,所以六年后,代孕的对象一定会做出相应调整,这个希望你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米先生看着他,眼睛直直的,听不懂。
米瑶却听清了,“什么?什么四位程先生。这协议,不是给程琦的吗?”
米先生也回神,惊悚地看着钱律师。
钱律师专业地说,“当然不是。这协议是程琦先生的父亲,大程先生安排我准备的,出资的也是大程先生。程琦,小程先生,现在还没有开始主持程家的事务呢。”
“不是……不是这样……”米先生摆着手,觉得自己乱了。
“这事情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米瑶也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程琦要结婚了,所以让我以后去给别人生孩子?”
钱律师旁边的男人插嘴道,“小程先生考虑的是通过试管婴儿方式,所以和谁生,技术上是没差别的。反正母亲没有权利知道孩子是谁,也没有权利争夺抚养权。”
“什……什么?”米瑶看着他,“你是谁?”
这么年轻,不是钱律师的助手吗?怎么敢插嘴。
那年轻男人站起来,伸手去掏名片,“我姓谭。还是法学院的学生,但程琦先生已经聘请了我,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程先生资助的学生。只不过咱们提供的服务不同,我毕业后,会到程琦先生的公司效命。”
米瑶傻愣愣看着他。
——谭律师和米瑶,跨越六年,提前相遇了。
钱律师看着他们,特别是米瑶,其实考虑到这个女孩的年龄,以及承受难度,程琦已经选了温和的方式。
没有人知道,如果放在六年后,谭律师单独上场,那就不止是羞辱了……
这一次,顾西希望米瑶不要再重复以前的路,不管是好是坏,把未来和幸福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毕竟不是好事。所以希望他们可以知难而退。
“我……我看看合同。”米先生终于从打击中反应过来。
钱律师递过来合同。
他站了起来,一推身后门,冲到卧室去找自己的那份。
钱律师和未来的谭律师看去他的卧室,里面不大,一张大床很乱,上面堆满了衣物,吃的,还有大行李箱。
米瑶也站了起来,跑去自己房子。
钱律师和未来谭律师目光齐刷刷,又追到她房间,看到一样的布局,不过是单人床,此时床上堆满了新衣服,新鞋子,案板,菜刀,花菇,银耳,洗碗布,奶锅,毛裤,秋裤……他们俩收回了目光。
谭律师拿出一个小本,默默地开始记录。
米先生拿着合同,被抽干力气般出来,“程先生明明和我们说,将来要接米瑶她们去家的?怎么能变?”
钱律师抬手,“这里……这里写着解释权归程家。”
“可那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设这种陷阱给我们,那这协议到底是什么意思?”
米先生觉得他已经搞不清楚了。
钱律师说,“大概的意思就是,程琦先生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当然,这份协议本身和他也是没有关系的。大程先生,就是程琦先生的父亲,希望有女孩可以为程家代孕……”他说的异常慢,显然考虑米先生此时的接受能力,“……因为他喜欢人丁兴旺。程家这一代,只有程琦先生一位。程思和程进先生都是收养的,这你们知道。”
米先生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巨大的馅饼忽然没了,为了吃这一口,他自掏腰包还买了刀叉,怎么就这么没了,想不通的表情。
米瑶已经在卧室开始哭。
钱律师继续说,“程琦先生特别令我走这一趟,就是怕你们误会,因为那天他出现了一下。可是他希望你们清楚明白,这协议,和他一点关系没有,是程琦先生的父亲和你们签的。”
米先生呆呆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就好像脑子转不动了,怎么都听不明白。
钱律师同情地看着他,打击太大,一时无法接受。
谭律师年轻,又来路不同,插嘴说,“其实这补充协议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明白。这批女孩,以后会是给程思或者程进先生代孕。当然……”他停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看一眼卧室,又说,“但始终签协议的是这三位小程先生的父亲,大程先生也姓程的。”
“什么?”米先生神经一抽,看着他,这意思,老家伙也姓程,那比自己还大的……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要和自己的女儿生孩子?
他身子一麻,折叠椅压倒了……耳边白茫茫一片,眼前也看不到东西,就好像万物还在,他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女儿要过上好日子了,以后管吃管住,最好的学校。有人教礼仪,开眼界,出入高档场合……传宗接代是封建想法。家族要传承的是繁衍和步步走高。他一个普通工人,也不是没有远见的人。女儿条件这么好,应该过更好的日子。
至少不愁吃穿。
而不是嫁给一个男人,每天给人家做饭,有了孩子,白天上班,下班照顾孩子,一家大小,晚上还伺候男人。
米瑶没有妈妈,一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妈。那些亲戚说他贪慕虚荣,他只是想自己女儿过的好,有什么不对?
何况他的女儿这么漂亮,她应该过那种真正的好日子,不用每天做家务,出入高档商场,有司机,买东西不看价钱,不为了一点点钱,抠来算去,人就越活越拿不出手了。
这一切,原本不是都来了吗?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怎么就这么没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坐在了这地上。
米瑶在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爸爸……你别吓我。”
他看着钱律师说,“如果是试管婴儿,和谁生又有什么区别?这协议,没有问题!”
钱律师和谭律师集体愣住。
真是大出意外。
米瑶吓的忘了哭。
从楼上下来,钱律师和谭律师集体沉默,以为毫不费力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这样“恐吓”都没吓到?”钱律师无语极了,程老爷子要还能生,何至于只有程琦一个?
所以这不过是个策略。
他们开始想的很好,解除合同显然是不行的,免得这些人会心不甘。
让他们自己退出,回家也好和家里说呀。
钱律师说,“程琦先生告诉我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会毫不犹豫说要反悔,要求协议作废。现在反而给签了补充协议怎么办?”
谭“律师”说,“这是我第一次为程琦先生办事,竟然给办砸了。”
“明天早上的飞机。”钱律师说,“就要飞美国了。要程先生知道,我一样也麻烦。”
“16岁。”谭“律师”抬头看那边,“能狠得下心,拉的下身段。本身长得也不错,这女孩,要是过去美国,一定会努力,那以后,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钱律师说,“难怪程先生要咱们先来找她。”
“怎么办?”谭律师拿出手机,“我和夫人先报告一下。”
钱律师用古怪的眼神看他,这个姓谭的,来的时候程琦就已经有太太,所以他不知道那女人是凭空出现,对待顾西非常恭敬,也许因为这样,程琦对他也格外不同。
钱律师感到一种危机感。
他拿出电话,问了问几个助手,结果又得到个打击,那边的反而都顺利签了协议。他挂上电话,心里开始乱。
谭律师挂了电话走过来,说道,“程夫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她说让咱们放心,这事没办好没关系,她也是想给这些女孩子一个机会自己选择。”
钱律师诧异地说,“她同意米瑶过去?她不知道这女孩多麻烦,她没见过人。”
“当然不是。”谭律师说,“程先生让你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钱律师也一时转不过来了。
谭律师说,“我估计吧,善良的角色由程夫人扮演,另一个角色,自然留给程先生。”
钱律师:“……”
是呀,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时候人家做事情留面子的时候,一定要懂得看眉高眼低才对。
但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其实单方面毁约也不是不行,就是给点钱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程先生就是不想给这个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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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挂上电话,
对面的模特已经换了衣服,在她面前几米远的位置站着。
“程太太,这个颜色下一季会流行,所以我先让您看看。”服装顾问低声说。
顾西右手拿了支铅笔,盯着那模特,女孩年轻靓丽,她没有说话。
服装顾问以为她不喜欢,又叫了模特进来,说,“这是您选的几种颜色和款式。”
门一开,侍者扶着门把手立在门边,程琦走了进来,看到顾西就笑。巨大奢华的试衣室,她正坐在丝绒的长沙发上,她对他伸出手。
“程先生。”服装顾问站了起来,她原本坐在旁边的欧式椅上。
程琦点头,伸手拉住顾西的,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一下,半小时后继续。”
看着大家出去。
顾西说,“你要说什么?”
程琦把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凑过去吻她,“有看上的衣服吗?”
顾西感觉嘴唇被吸允,有种被渴求的快乐,她闭上眼,沉醉地说,“就那样,我应酬应酬你的好意罢了。”
程琦笑,亲着想把她压倒在椅子上,不过这不是在他们家,椅子漂亮归漂亮,谁都能坐的地方,不卫生。
他松开顾西。
看她还闭着眼,动情的样子,他靠过去,在顾西耳边说,“那你挑快点,咱们回家。”
顾西睁开眼,大眼睛看着他说,“咱们住到山上去好了,只有咱们俩。”
“那好。”程琦很快乐。
顾西想到她见过的那大师,怪不得要和太太住在山顶上,清静呀。
她笑起来,推开程琦一点点,说,“说正事吧。我就是不明白,为了那么小的事情,你给她一点钱又能怎么样?你还怕她拿了钱跑到美国来找你?”
程琦说,“我在挽救她,不要有机会成为一个政治犯。”
顾西:“……”
程琦说,“她那人你还没看出来。刚刚谭律师也和你报告了,家里穷成那样,你知道六年后她什么样。一个人,得多努力,才能变成那个样子。这只是表象。”他伸手摸摸顾西的脸,疼爱地说,“深层原因是,能对自己狠下心的人,都不容小窥。”
顾西说,“她以后很能干吗?”她其实并没有和米瑶真正的交手。
程琦说,“我怎么知道,防患于未然是处世之道。何况,我就知道,一个人能大冬天早上五点就爬起来,常年坚持运动,等一个男人,一等就是四年,这种有毅力的女人,我又不是没见识过。怎么能不加倍小心。”
顾西一下笑倒了,抬手打他,“又说我。”
程琦拉着她手,把她拉扯着抱到怀里说,“怎么能和你比,谁也没办法和我老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