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西斜,荒山野岭。
粉无常和白雪手拿铲子对着一个小土丘不停地铲着。
白雪体力稍差,铲了几下之后,额头就开始冒出汗珠,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这样强度的体力劳动了,没过多久,全身就开始酸疼了起来。
整个挖掘的过程,大部分都是粉无常独自一人完成的,白雪只负责铲除边边角角的障碍物,顺便帮忙将土移到别的地方去。
粉无常越铲越来劲,仿似铲的并不是自己家的祖坟,而是仇人家的祖坟。
良久过后,土丘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坑,坑中隐约可见一块木板,粉无常又铲了几下之后,开始顺着木板边缘,铲出了一条缝隙。
“来,帮下忙。”粉无常对着白雪道。
白雪跳下土坑,和粉无常一起,抓着木板的其中一个边角,在粉无常的口号喊叫之下,两人连着试了三次,终于将那块木板掀了起来。
木板被掀起之后,立马就开裂了,随即传来一阵沉闷的嘎吱声,木板下面的棺材已经彻底溃烂,散成了一块块的腐木。
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
粉无常掩住口鼻,低头看去,看到了一副骷髅骨架,骨架旁边散落了一堆腐朽发霉的物件,可能是衣服之类的东西。
白雪已经爬了出去,刚刚她仅仅瞥了一眼,就差点呕吐了出来。
粉无常拿起一根树杈,开始拔弄着棺材里的白骨架子和那一堆杂乱腐烂的物件。
其实,看见这口溃烂不堪的棺材和棺材里那具已经高度腐朽的尸体的时候,他内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他以为给爷爷的棺材再怎么说质量应该过得去,毕竟墓地已经没有了,棺材至少还是要选个好点的,但是看了之后他才明白,或许,他们当时可能真的是没钱。
不过,即使再好的棺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应该腐烂了。
就是不知道那些陪葬的东西是不是也腐烂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全都已经烂掉了。
粉无常用树枝拨弄了半天,除了几件衣服,几块破铜烂铁之外,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他摇头叹气,以为这里面不会有具有价值的东西的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了棺材角落里的一块类似于盒子一样的区域。
他弯下腰,用树枝戳了一下,盒子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并没有坏掉,看来,这个暗盒的材质跟棺材的材质并不一样,似乎要耐久一些。
粉无常让白雪给他递了一块石头,他拿起石头,轻轻砸向了那个暗盒。
砸了几下之后,暗盒裂开,他用手将其彻底掰开,看到了里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除了那个东西之外,别无他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铁盒,长方形,表面已经锈迹斑驳,边缘处甚至都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了。
他拿着铁盒,爬出坑洞,他相信,这个铁盒将会解开他很多的疑惑。
他用石块小心翼翼地敲开铁盒,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塑料袋密封的很好,袋里似乎卷着什么东西。
粉无常的第一直觉是,这东西像是一卷垃圾袋……
但在如此重要隐蔽的地方,藏一个垃圾袋,这也太离谱了。
他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拉扯了半天,塑料袋并没有被拉扯开,看来这并不是一般的塑料袋,其密封和保护程度甚至比铁盒还要好。
无奈之下,粉无常拿出了匕首,顺着塑料袋的边缘,用力划了一道,划开一条缝隙之后,他捏着那条缝隙,用力一扯,终于将其扯了下来,原来它并不是一卷塑料袋,而是一卷线圈,线圈由密密扎扎柔软但却坚韧的细线卷成,一个线头被扯下来之后,顺着全部都扯了下来。
线圈脱落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卷筒掉在了地上。
粉无常拿起来,拍落掉上面的灰尘,撕开最表面一层保护层,露出了一卷纸张。
粉无常抬起头,和白雪对视一眼。
白雪对这个藏匿的如此严密的东西也感到特别好奇,她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粉无常轻吸了一口气,将那筒卷纸缓慢展开。
那赫然是一副画卷,从第一幅画出现之后,粉无常就知道了。
画卷有些古旧,像是元朝宋朝时期的山水泼墨画,就是那种看起来虽然有点杂乱,但却意境深远的画法。
第一幅画中,有一个圆台,圆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青铜鼎下火焰升腾,青铜鼎中水气翻滚,不知烧的是水还是油,青铜鼎前面,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长衣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第二副画中,有两个官兵扛着一个女子,正将女子扔进水汽翻滚的青铜鼎中。
从这两幅画能看出来,这个山羊胡男子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祭奠仪式,将活人扔进鼎中,活活烧死。
粉无常心中一惊,他虽然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内心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好像这画面他曾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白雪,白雪也看了一眼他,他们的目光似乎心有灵犀,无需说话,就已经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这种感觉,粉无常只是何他哥哥粉断见对视的时候才有过。
他轻吸一口气,把脑中不相干的念头抛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画卷上。
第三幅画中,是一个四格画面,每一个都是惨烈的战斗场面,有在平原中战斗的,有在山上战斗的,有在海面上乘船战斗的,还有街道中的战斗。
每个画面中,溃败的似乎都是正式的官兵,获胜的都是穿着一些起义服装的人,显然,从这四格画中,能够看出当前天下大乱,义兵四起,且朝廷的兵力屡战屡败,起义军大举进犯,已有夺去天子之都的趋势。
第三幅画中,之前在青铜鼎前祭祀活人的山羊胡男子站在大殿上,殿前坐着当朝皇帝,从画中看不出具体是谁,但看起来比较年轻,山羊胡男子似乎正在觐见,周边的群臣个个面露惊慌,不知是被山羊胡男子的觐见内容给惊的,还是被已经快要濒临城下的起义大军给吓的。
第四副画中,山羊胡男子骑在马上,立于城门前,身后跟着零零散散的士兵,这些士兵全各个老弱病残,有的只有一条胳膊,有的只有一条腿,甚至有的连腿都没有了,只能在地上爬,这些士兵跟在山羊胡男子的身后,似乎要去挑战起义大军。
看到这,粉无常再次吃惊,他隐约间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小的身后,父亲专门给他和哥哥讲过这个人的故事,还讲过不止一次,有时候,还要让他们复述给他听,似乎这个故事不仅有趣,而且极具教育意义。
那时候粉无常完全不理解这个故事的意思,也不明白故事的主人公到底是不是故事中描述的那么神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故事的主人公确实是在历史中实实在在存在的人物,因为事后粉无常曾经去查阅过相关的历史典籍,找到了那个人物。
已经过去了十年了,猛地回想,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历史人物叫什么名字了。
他再次望向白雪,这一次,白雪没有看他,而是紧盯着画卷中的画面,似乎已经被画面上的内容深深吸引。
粉无常继续将画卷展开。
第五幅画中,山羊胡男子并未带着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们上战场去和义军厮杀,而是钻进了深山老林中,幽谷墓地里,他带着那些士兵在这些地方穿梭不停,并不像是要打仗,反而像是挖掘什么宝藏。
第六副画中,起义大军打败了所有当朝军队,正集合在一起,准备进军都城,外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里面朝纲混乱,臣子出逃,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似乎已经知道当朝必败,正急于寻找退路。
第七副画中,山羊胡男子忽然出现,是从起义大军的后面出现的,他依旧率领着那些老弱病残,数量同样不是很多,但他的气势却似乎很足,在起义军的后面擂鼓敲锣,吸引了所有起义军的注意力,随后,起义军派出先锋准备将其斩杀,但是先锋队却意外全军覆灭,甚至没人看清对战的过程。
第八副画中,山羊胡男子一边迎战,一边后退,直退到一处略微凹陷的巨大土坑中,土坑四周林木纵横,远处是崇山峻岭,起义军再次派出一支军队前来击杀,然后又再次全军覆灭。
几经周折之后,起义军终于不敢大意,收起轻敌之心,派出相当多数量的士兵前来,并且形成前后左右夹击之势,所有人都相信,这一次,山羊胡男子和他的那些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士兵们肯定插翅难飞。
第九副画卷中,敌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潮水一般,然而山羊胡男子和他的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们却呆立土坑中,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忽然间,山羊胡男子手中举起了一黑一白两块玉佩一样的东西,随后,一块乌云似乎是凭空出现一般,遮住太阳,霎时间光线变暗,接着狂风四起,土坑中飞沙走石,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剧变中,土坑四周的树林中忽然钻出一批批形容枯槁的人来——
这些人有的提着铁剑,有的拿着铁棍,有的手中只拿着一块石头,他们佝偻着背部,披头散发,脚步踉跄,不像是正常的人类,倒像是一帮骷髅鬼怪。
第十副画中,战场形势陡然变换,原本占据巨大优势的起义大军,竟然被那些老弱病残,走路都不利索的人给击溃了,不是因为他们战斗力高超,而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
而且,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虽然画面中并未详细画出,但从几个细节中还是能够看出来,那就是,那些形容枯槁的人似乎是杀不死的,他们被砍倒之后,没过一会便又爬起来了。
在第十副画中倒数第二个画面里,山羊胡男子率领着他的老弱残兵们,正在追击已经彻底溃败的起义大军。
显然,山羊胡男子赢得了这场战斗的最后胜利。
黑云散去,狂风止歇。
最后一格画面里,山羊胡男子站在土坑中间,那些从林中钻出来的无数个古怪士兵们不知何时已经没见了,再次剩下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一小批人,似乎那些帮助他们取得战斗最终胜利的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截至到此,画面结束。
整卷画卷一共只有十副,但这似乎并不是全部,并不是因为关于山羊胡男子的故事没有讲完,而是因为在画面的末尾写着一行字:阳明先生的一生(上)之借兵杀敌。
一个名字像是鲤鱼跃龙门一般从粉无常思维的海面中跳了出来。
那个名字是:王阳明。
“王阳明——”粉无常和白雪两人几乎在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又几乎在同时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也知道?”
粉无常点了点头,见白雪没有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路,道:“我父亲跟我说过他的故事,我自己也去查过,没错,就是他,王守仁,号阳明,所以又叫王阳明,是汉朝相当出名的军事家,也是阳明学的创始人——可是,为什么他的事迹会在我爷爷的棺材里呢……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白雪再次看了一眼画卷,沉吟片刻之后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就在刚刚,这个名字像是凭空出现一样,直接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看来,那个蒙面黑衣人给你催眠过后,有可能还告诉了你这个故事。”粉无常脸色凝重地道,“不过,他可能并未想到你这么快就会看到现实的版本。”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意思是王阳明是汉朝的人,而我们……”
“有一种可能。”粉无常忽然望向白雪,目光意味深长。
“什么可能?”
“你不是说你不叫白雪,姓王吗?”
“是的,梦里似乎是这么说的,啊,难道……”
“是的,王阳明也姓王。”粉无常眼神锐利地道,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说了,剩下的,白雪自然已经猜到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雪忽然道:“可你之前说,我是你的妹妹,亲妹妹,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你也姓王?”
粉无常脑中一懵,这一层关系他刚刚并未想到。
他再次低头望向画卷,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他以为来这里找到点什么东西会解开他的疑团,但没想到,疑团不仅一个都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多。
而且,越来越难以理解,甚至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是一点也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