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士在最后一刻想通了,这确确实实不是自我介绍。试想下,抹去声音和姓名所产生的差异性,这样更像什么呢——
更像在纸上塑造一个角色。纸上的角色是没有声音的,角色的声音只能通过对角色性格的描述和设计场景中角色的情感波动,令读者产生自行脑补;而名字、口癖、衣着这种东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个人的标签,但名字太长不好记呢?在不能说话的场合呢?着装变化了呢?
所以实际上,这是一次考试。
不要让人依靠名字、纯粹的口癖、特异的服装来记住一个人——降低记忆成本。一个人最大的特点在于言行举止:会说怎样的话,会做怎样的事。
毕竟,这是一家“文学培训机构”,目的是培养成作家。当然轻小说家这种头衔感觉上似乎要更随意一些,也许没有作家头衔那么严肃认真,但对于文学的追求应是相同的:作品中会出现形形色色的人,同时登场两三个角色,大家都会记得清他们的名字和外貌;若增加到七八个,恐怕就会有名字被忘记了;若准备些下鸿篇巨著,数十位甚至上百位角色一一登场的时候,就不要指望读者们能依靠名字来记住角色了,因为恐怕连作者自己都记不住。
所以,这个挂着自我介绍之名的考试,根本就是在考验每一个人,如何塑造“自己”这个角色。
“哼。”苏伊士满足于自己的机智聪颖,“这种小坑也想坑到我?”
周围的纯白色一点点斑驳褪色,斗兽场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
周围的人似乎还保持着凝重的神情,只要苏伊士毫不顾忌地问道,“这是什么妖术?”
可能这说法不太恰当。
“不是妖术,是技术,普通的物理技术,”瑟苏似乎毫不在意,“你可以把你在生活中遇到的疑问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待你毕业那天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毕业那天呢?
“那么,大家觉得如何呢?这个小测试?”瑟苏微笑着,彩虹般的发梢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十二张懵逼的脸面面相觑,摸不清瑟苏的套路,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玩什么新鲜的play。诚然,再新鲜的play,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嘿你们今天上课的内容是相互残杀——吧,虽然所有人都置身于斗兽场里。
到底为什么是斗兽场呢。别的场景不好吗?即便是昨天的电影院也蛮合适吧。
“鉴于时间问题,今天就请两位同学来演习下吧,其他同学观看就好了。那么大家抽签。”
咦?苏伊士脊背发凉。
瑟苏拿着竹签筒,从苏伊士右侧的女生开始,依次抽签。他们抽签的时候神情拘谨,甚至还有人在抽签前做了下祈祷,中间似乎还有个响亮的女声喝到:“这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啊,先抽后抽中奖率一样的呀。
待到苏伊士这里,自然只剩下一根签了,也没什么好挑的,他淡定地把签子取了出来。
但在瑟苏转身回到十二人围成的圈子中央的时候,嘴角那一抹笑却让他不能淡定了。苏伊士确认了一下,无色签,没问题啊……什么情况。
“好了,那么大家举起手中的竹签。”
苏伊士举起了无色签,才明白。
妈蛋,其他人的签,端头都是红色的。就不能老老实实按常理出牌吗?
“好了,那么决定下阶段负责演习的同学就是萨拉和苏伊士了。”瑟苏用笔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小本子上默默写着什么。“接下来是大段的理论性知识了,比较干燥……”瑟苏顿了顿,“干货,枯燥。”
诶呀好冷啊。
“所以你们如果记忆里没有那么好的话,从座位扶手外侧的文件袋拿点东西记一下吧。”
“首先我问你们,你们自己也好好想一下”瑟苏开始用手指玩弄发梢了,苏伊士提起精神,“作者和作品是什么关系?”
……写和被写的关系?苏伊士觉得说出这样的答案估计会被瑟苏吊在斗兽场边上示众,不过她看似柔弱的小身板应该搬不动自己。
“作品即是故事,作者即是讲故事的人。”瑟苏顿了一下,敲了个响指。
所有人的座椅慢慢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这什么?中国好嗓门现场?你说得好我为你转身?
安静的斗兽场忽然人声鼎沸,苏伊士甚至看到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壮汉,拿着双手持的巨斧向自己冲来,苏伊士仅仅是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个“啊,要死了”的念头,那壮汉却如云烟一样从他身上穿过。
他在一瞬间,甚至看得清那壮汉身上的刀痕和血迹,狰狞扭曲的表情,仿佛要将他的敌人一口吞下,连骨带肉嚼碎。
若不是这个奇怪的地方人没有代谢,也许现在已经冷汗浸透全身了。
逼真的光影,如同坐在特等席上,欣赏着那场两千多年前的疯狂祭典。斗兽场还是没损毁时的样子,每一块砖石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宣召着罗马帝国的盛世。斗兽场一层层的观众欢呼雀跃着,无论是贵族平民,男人女人,青年还是老人,这是为所有人准备的狂欢。
除了在斗兽场中央死去的人,这是他们的末日。
“故事是人生必须的设备,你的生活会成为故事,某些故事也会影响你的生活。人们对于故事的渴望,就像这些观众对于角斗这种游戏的态度一样,只不过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变得不那么血腥罢了。”
瑟苏的话语在那些厮杀和喝彩声中,依旧是那么清晰。
苏伊士眼前那个大块头壮汉,却被一个比他矮得多的人刺伤了胸膛,他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此刻他的眼神却显得平静无比。
“说得再神棍一点,故事是一种仪式,你需要给予人一种强烈甚至是痛苦的情感刺激,并且这种刺激最终要成为一种满足,它需要强有力,让你的读者感受一些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感受不到、或者感受甚微的情感;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做事会趋向于低风险并尽可能地减少冲突,但这样在生活中所产生的故事大多是混乱乏味的——人们避免直接冲突,大多采取妥协的方式来圆滑处理,并且大多数冲突也都能够如此和平解决。身为作者自然不能把这样的故事拿上台前,那么,我们应该拿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