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县府办牵头组织的东凡乡蔡菊花老人自杀事件经过省里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彻查,有了结论,调查组认定东凡乡林伟民在事件中负有责任。
林伟民被免职,相关问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其余例如当时调查组的组长杨得志一些人,也予以不同程度的处分。
这件事就此结束。一个月后,县委王书ji被调离本县,组织上另有任用,高国强成为本县shu记,挪了个位置。
在王shu记即将离开本县的时候,县府办人事秘书科科长谢乐迪忽然形迹可疑起来,三更半夜不睡觉常在街上走彳亍而行、喃喃自语,更喜欢到县府大院里练气功,对着月亮呼吸吐纳,旁若无人。值班人员上前询问,谢乐迪爱理不理,一再探寻,谢乐迪无奈,回答说是吸取月光精华,你们不要打扰,我就要羽化成仙,尔等今后万世敬仰我,我亦会泽被尔等,汝曾听闻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否?
诸人听闻皆感茫然。
接着,谢乐迪白天也开始练功,日习夜练,变本加厉,再无停辍。
原本县里因谢乐迪在工作中有严重徇私舞弊行为,要予以纪律处分,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的,这下暂不予以处分,将谢乐迪送到医院进行治疗,治疗一段,再观后效。
后来,平安才听说林伟民之所以被重责,因为东凡乡的事件就是林伟民在其中扮演着或不可缺的主要角色。
林伟民就是王书ji和高ian长之间博弈的一颗棋子,但是他看错了方向、站错了队,因此最后落得萧条凄凉的下场。
但本县诸多知情之人则不那样认为,细想一下,林伟民其实刚开始是稳操胜券的,所有的事情都坏在了二中那个年轻的老师平安身上。
省里调查组以及本县很多相关人员都认为平安是被县府办两次遣返的人物,对高国强应该有很大的怒气,因此调查组来到本市后,第一个就找的是平安了解情况,只是谁也没想到平安竟然将高国强身上的事情全部给洗脱掉了,这样导致了事情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俞洁和深夜从市里回来的平安长谈之后,高国强立即做了一系列的部署,绝地反击,最终将不利于他的情势完全改变。
世事苍茫,不到最后,没人知道结果。
夏天又要来临了,去年这个时候,平安以为自己板上钉钉子会留在省大的,可是被杨凤霞给釜底抽薪,为了躲避米兰的纠缠,无奈何落荒而逃到了留县二中执教,一来二去,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回头再看,恍然如梦。
学校又濒临放假,平安的心散漫了起来,在去留之间虽然已经有了定论,不过他还需要最后的斟酌。
而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越是不在意越是洒脱,越是会被人高看一等。平安对学校的事情完全的以置身事外的态度面对,反而让一些人觉得他这个人超脱、不背后嚼舌头,大家都喜欢和他相处,平安的人缘竟然越发的好了。
这天下午,张校长让老婆做了几个菜,提前给平安说晚上来自己家喝酒。
盛情难却,领导有令,不去不妥,不去白不去,去了不白去,平安就爽快的答应了。
从高国强成了县里一把手开始,张校长对平安的态度比以前好的太多,缘由人人都知道,平安和县里的俞洁关系莫逆,而俞洁又是高国强的人。
不过张校长到底是做领导的,倒是没像其他人一样做的太显眼,经常以平安家住市里,在本校没家属吃饭不方便为名,叫平安来小酌几杯,所以可以说,平安如今是张校长身边的有数几个红人之一。
晚上平安如约而至,张校长这里已经有了几个学校的骨干分子,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张校长胖乎乎的老婆扭动着比张校长粗三倍不止的腰端着菜就来了。平安最年轻,平时和张校长一家人也很熟,于是就自觉的帮校长夫人端端盘子碗什么的。
平安在中学那会,有一阵子是认真的研究过怎么做饭的,不过后来终于被中华饮食博大精深的内涵给打败了,看的菜谱较多,实战经验等于零,纯属纸上谈兵,但是这并不耽搁他和校长夫人探讨炒菜熬汤上面的诸多问题。
校长夫人在厨房手忙脚乱,一时换不过手来,平安就自告奋勇地帮助弄弄菜,几盘下来,立即得到了校长夫人的首肯,这样大大提升了平安的自信心。校长夫人弄菜的时候,他也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真的像很有见地的样子,其实他自己知道就是夸夸其谈。
有平安帮忙,校长夫妇的家宴弄得团结而又秩序,紧张而又活泼,里外都渐入佳境。平安最后入席,大家伙菜吃得好酒也下得快,校长觉得其乐融融,大有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凌云壮志,心里高兴喝得最多,于是大家都恭维校长,说他的拳划得好酒量也大,就像做人一样豪爽。
校长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也不知道是听不出大家的话里面有将他军的意思还是就明知故而为之,越发地放开了和大家比试。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话都说不囫囵了。
校长夫人知道他的量,出来阻拦了几次,大家也都说不能再喝了。他自己却还是一味地逞强,再喝进去,头脑就明显地不听使唤了,说话有些醉翁之意暗通款曲的意思,几次三番拍着平安的肩膀说我就看好你,我都看了你一年了,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了!
平安一味的笑,在座的也都说平安是千里马,绝对的好苗子,校长说我要给你加重担子,这几天就要对学校的班子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要勇于换血,大浪淘沙,勇者上!能者上!年轻人上!
校长喝多了,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大家都是有眼力的人,说,行了,不喝了。
于是说着说着,一个个都借着酒气作鸟兽散。
平安没喝多少酒,他又是单身住校,跟着别人跑有些不地道,再说回去也是一个人压硬板床,就留下来帮校长的夫人收拾。
平安脸上很诚恳,而且干得很卖力,校长夫人将校长送到卧室,回来看着平安说我其实和老张一样,看了你一年了,你这孩子,好!
嘴上说着手上拾掇着,眼看就要收拾停当,校长夫人问平安你怎么还没找对象?
平安说正在找啊姨,可没合适的,校长夫人说姨我和老张都看好你呢,姨给你物色一个?
“好啊,谢谢姨。”
校长夫人笑眯眯的和平安说了几句,话头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李萍萍身上,说李萍萍挑来挑去的挑花了眼,嫁的那个县里政府办的男人花心死了,李萍萍这会都抽上烟喝上酒了,真是女怕嫁错郎。
平安笑笑没接话,校长夫人又说到了彭佩然:“她呀,公爹出事了,日子也不好过,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
这时校长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哼了一声还是放了个屁,校长夫人嘴里哎呀一声,转身要走,又将话给平安说完了:“……咱们学校有人说她在后勤的位置上贪污,校长一直压着,刚才不是说了,这几天就要调整……”
平安听了,对着校长夫人说了一句:“姨,没事我走了。”
平安出了门,这时已经夜里十点多,他到了屋里换了衣服,穿着短衣短裤去水管洗漱,刷着牙,看着月色,心里就想起了那首词,口齿不清的带着牙膏沫念着:“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一阙词哼唧完,转过身开始漱口,接着洗脸,满脸都是洗面奶的时候,却看到走廊有个人,平安没看清是谁,说:“三更半夜不睡觉,想吓人啊!”
这人却不说话,平安用水抹了一把脸,再看,人却不见了。
似乎是彭佩然?
洗漱好了,平安走到外面,站在走廊里往彭佩然那边看,她的门轻轻掩着。
平安站了一会,回了自己的房间。
俞洁现在还是政府办副主任,不过近期就会到县委那边去,她在十点多接了平安的电话,以为平安是告诉自己到底是留下还是去学校读研的,可平安却说让俞洁替彭佩然说句话。
平安说:“彭佩然一个女人,不容易。”
俞洁说:“我知道,女人不容易。”
平安又说:“林伟民是林伟民,彭佩然是彭佩然,林伟民的儿子都没事,彭佩然是林家的媳妇,是学校的职工,工作认真,一贯表现良好,以往大家都说好,现在大家忽然又说不好,这对她不公平。人不可以这样。不兴株连。”
俞洁“嗯”了一声,说:“你就是心太软。”
“我心软?可能吧,我的心一直软,尤其对姓俞的。”
“是,你是对姓俞的情有独钟。”
平安笑了:“我想追你来着,可是我一见你就会想起另外一个姓俞的,再说,你那门槛,太高,我腿短,迈不过去。”
“是吗?还有能难倒你的事?……你还想知道她在哪吗?”
平安语气放缓:“……不想了。只要她过的好,就行。”
俞洁沉默了一下,问:“为什么不想知道她在哪了?”
“有人曾给我说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从此山水不相逢,不问旧人长与短。她应该知道我在哪,她要想见我,就会来的。主动权在她手里,我能如何?”
俞洁停顿了一下说:“……我很怀念我十几岁的时光,那时候喜欢一件事,就是单纯的喜欢……小孩子分对错,大人眼里都是利益,世事难料,有时想不知道长大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世间的感情莫过于两种,一种是相濡以沫,却厌倦到终老,另一种是相忘于江湖,却怀念到哭泣。”
平安听了说:“是啊,回不去了。所以,相见不如怀念。记忆是一种相会,遗忘是一种自由。”??
“嗯,相见不如怀念。”
过两天,二中开了教职工会议,对一些人员的职能做了调整,彭佩然一直平稳的生活最近突遭大起大落,心里已经知道人情冷暖,意懒心灰,明白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但是,会上竟然更本就没提及自己。
彭佩然愕然。
彭佩然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会后,去了张校长那里汇报工作,同时也略带薄礼,表示谢意,张校长形而上学广泛的谈了一下对二中工作前景的展望,云云,而后,没有了。
就此为止?
彭佩然心里百转千回。
县里形式迫人,事已至此,如今,谁还能替自己说话?彭佩然怅然许久,看着校园里如同虬龙一样的树枝,缓步走到了那座古庙跟前,想了想,进去站了一会。
满眼的雕梁悬木,苍凉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自己天天都见这个古庙,真是有些视而不见了。有些木柱子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灰黑,彭佩然双手合什,对着原本放着佛龛的地方心里膜拜,懵然就想到了平安,再睁开眼,看到墙角那里有三块砖两竖一横的垒了一个板凳的模样,而这个“凳子”面上用石块压了一张学生用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这纸压的很久了,上面落满了灰烬。
彭佩然觉得有些奇怪,本来以为是哪个学生恶作剧,但是拿起石头下的纸张,上面却是几行字:减省雕梁并头语,画堂中有未归人。
这句非常雅,可是下面一句却尽显留言人的原型:你来了!你也看到了,真是同道中人!保护文物,人人有责!
彭佩然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字迹就是平安的。
自己真是入眼盲灯下黑了,如今,除了他帮自己能帮自己,还有谁?
彭佩然全身酥麻,像是被电流轻击,心情大好,拧身快步要出庙,但心思回转,又将那张纸重新的压好了……
天气非常的炎热,下午在校园外的河边倒是稍微能有一些清凉的气息,平安穿着运动短裤光着脚踢踏着河水,鼻子里嗅着庄稼地飘散过来的气息,水波因为他的拨弄,在眼前不住的哗哗作响,这让他从脚底板开始涌向全身的有些说不出的惬意,而河面上反射太阳的光却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彭佩然从远处缓缓的走了过来,她穿着印着淡色花朵的裙子,在夕阳中整个人都艳丽无比,脸色有些讪讪,平安心里了悟,主动问:“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怎么披头散发?你怎么不编辫子了呢?”
彭佩然没想到平安来了这样的开场白,抿了一下嘴:“我刚刚洗过头发……你喜欢见女人辫子?”
“我喜欢看你编辫子。”
彭佩然脸色一红,表情旖旎:“……好啊……那我,编给你看。”
一切都氤氲含蓄,河岸边的垄沟上盛开着淡紫色、粉红色的小喇叭花和金黄色的矢车菊,远处的树林里有成双成对情窦初开的学生叽叽咕咕的在说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有些好笑却必须的情话。
彭佩然刚刚站定,这时候树林里的那对小情侣不知道在里面做了什么动作,只听着几棵小树在不住的摇晃,“扑棱棱”的有几只鸟从树林中蹿了出来,平安想这要是换了一个场景,岂不就是“惊起一滩鸥鹭”吗?可见李清照也很是有深入生活的经验的。
平安忽然觉得有些可乐,犹如穿越时空和李清照大才女灵犀相通了一回,看着彭佩然毛毛的大眼说:“大姑娘玩麻雀,又怕又爱!”
“什么?”彭佩然歪着头编辫子的速度很快,她没听清平安说什么,平安笑着摇头说没事,瞄了一眼她裙子下面圆鼓鼓的臀部,问:“你知道你这辫子能做什么?”
彭佩然不解的问:“能做什么?”
平安却不答话,往后一倒,睡在长满青草和不知名小花的河岸边,顺着彭佩然裙摆下的诱人风光往上溜达,视线掠过了她高耸入云的胸,见彭佩然似笑非笑的嗔自己,就看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空以及变幻着形状的白云,很深沉的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