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关高国强的点名,平安心里对杨得志非常的不满,这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左顾而言其他,调查出来的结果竟然说蔡菊花自身有病。
人老了身体有病很正常,抵抗力不行下降了,但怎么能说蔡菊花精神有问题,还说她梦游!
梦游是随便说的吗?谁鉴定了?
你杨得志知道梦游是什么样的?
蔡菊花有病?你杨得志才有病!你才梦游,你全家都梦游!
“县长,我没什么补充的,杨组长说的很详尽。”平安说话的声音很慢,很轻,高国强笑了:“你大点声嘛,这里又不是白虎堂。”
《水浒传》里面林冲带兵器误入军机重地白虎堂,被高俅陷害,高国强这样说,平安忽然的想那会本来自己不应该到调查组的,俞洁将自己和谢乐迪给换了,是什么意思?
这两天,平安一直在思考这个临时调换的问题。
那现在杨得志的汇报,高国强是赞同的,还是不赞同?
平安心思回转,又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决定说,但是要有选择的说。
“补充的话,好像,有个卖豆芽的叫李旺财,这人说了蔡菊花那天的一些事情,他说他看见了……”平安说着顿了顿:“不过李旺财这人人品不行,还有,他说的话水分很大。我听说,他给东凡乡食堂送豆芽,但是食堂似乎不想要他的菜了,因此,这人对东凡乡有意见。”
杨得志对于李旺财的询问,李旺财也是签字按了手印的,但杨得志刚刚丝毫没有提到。
高国强听了看着杨得志,问:“杨得志,李旺财是怎么回事?”
“高县长,李旺财和蔡菊花是一个村的,他这么说,估计别有目的,而且我了解了,和平安说的一样,李旺财的确和东凡乡的食堂弄得有些不愉快,他和其余的人说法是有所不同。”
“那去查。查清楚了,回来再汇报。”
高国强说完站起来离开了。
高国强就这样走了。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走了,没人再说一句话。
这个会到此结束。
平安最后一个离开,他在办公室停留了一会,去了俞洁那里。
俞洁很忙,没理平安,平安要走,俞洁问你有事?
平安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俞洁又问:“别人都不补充,为什么就你发言?”
“县长一再的问我,我也想到了这些。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要你替换谢乐迪?”
“没有,也想不通,想不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替换?”
俞洁再不说话,平安就走了出来。
第三天,杨得志带着调查组的人再次动了东凡乡,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气氛有所不同,前一次,大家有说有笑,还和平安开玩笑,这一次,没人和他说话。
鸦雀无声。
不说就不说。
你们大爷的!一群阴阳怪气拍马阿谀完全利己主义的小人们!
但是第二次调查的结果让平安出乎意料,着重是对李旺财,李旺财却说他那天什么都没看到,根本就没有林伟民踹蔡菊花,林伟民也没有朝着蔡菊花的脑门唾那口痰。
李旺财怎么改口了?
杨得志这次非常认真,将所有调查的对象的谈话做了笔录,而后确认无误签字按手印,同时也要调查组的人在记录上签字表示没有错误。
平安不想签字,这个形式走的太无聊。
杨得志问他为什么不签,平安说:“前一次李旺财说的头头是道,还诅咒发誓和人脸红脖子粗的,这才几天,怎么就改了?人说话应该一个唾沫一个坑,他怎么就跟放屁一样?有没有别的原因?”
“所以,我不签字不是因为他这次说话是真的或者是假的,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上一次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因此我觉得对他的调查根本没必要,这个字,我签不签也就没必要。要不,我退出调查组?”
杨得志笑了:“平安,我知道你刚刚大学毕业,是教师,你年轻,借调到了县里,想有所作为,这有个脸面问题,但是这件事就这样了,你要是不签,你都来了啊?这怎么说的过去?”
平安心想我干嘛非要签?上面又没有这样规定,是你搞的这一套。
平安总觉的这件事里面有着蹊跷,但是他此时脑子里又想着俞洁对自己说的话。
杨得志又笑:“我觉得,这里有个认识问题。你看,县长是问了大家有什么补充的,还是逐一问的,那是在证明他的慎重,就是让所有人的意见一致。这个叫工作完成,而即便李旺财看到了林伟民踹人,可林伟民是谁,是县长吗?林伟民要是因此出了事,高县长为什么要保他?”
“还有一点,假设林伟民当时真的动手打了蔡菊花,而林伟民为的是谁,还不是高县长,林伟民是为了给高县长解围啊,蔡菊花缠着高县长,县长能离开吗?这不耽误事?所以,李旺财证明了林伟民打人,高县长能一点责任都没有?”
那高国强让林伟民打人了吗?平安对杨得志的说辞很不以为然:林伟民的行为似乎是想讨好领导,但其实是给高国强找麻烦!
杨得志继续说:“你可能会说,县长又没有打人,那是林伟民的事情。平安啊,有些事,不是你肉眼看到的那么简单的,蔡菊花的家人已经和乡里达成了协议,你这样一搞,让死者家属怎么办?”
杨得志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平安听明白了杨得志的言下之意:你是俞洁主张借调到县里的,而俞洁听谁的?得听高国强的,没有高国强同意,你能在县里呆下去?你现在坚持,就是给俞洁添乱,给高国强抹黑。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思来想去,平安终于签了字。
调查组工作顺利结束。众人基本都皆大欢喜。
平安不欢喜。
下午回到县里之后,平安进到了办公室,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没了。
怎么回事?
县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好!东凡乡事了,自己碍眼唱反调,该滚蛋了。
办公室这会没其他人,谢乐迪轻声的说:“你那张办公桌,原来是行政科那边搬过来的,他们又给搬回去了,可能,是调整办公室吧?要不,你去找俞副主任问问?”
平安笑笑没说话,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谢乐迪一脸的无奈,说:“那个什么,哦,李旺财,李旺财怎么说的?”
平安还是没回答,谢乐迪自说自话:“哦,肯定是改口了,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啊……”
谢乐迪的这一声拖得很长,也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别的,平安抱着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出去。
又是晚上,又是星期六,平安踏着月色进到了二中校园。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他们又不要咱在县里为人民服务了!
老子又被赶回来了!
不知名的夜鸟在老树上盘旋聒噪,平安想起了曹操的那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依?依什么依?
依你大爷的!
老子就一直飞,不落下,不靠什么大树也不栖息你们的树枝,老子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丰衣足食慨以当慷!
老子死不了!
这世上谁离开谁都能活!
鸡ba毛!
平安进到了宿舍,将前后窗都打开,换了一身衣服,到了外面操场去打篮球了。
一个人噗通噗通的玩了好大一会,出了一身汗,平安到了楼上去厕所前面的水管那里只穿着运动短裤冲凉水澡。
这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但是越被水冲越是浑身燥热,他又端着一盆水从头上泼下去,朦朦胧胧的看到有个人站在了走廊上。
这人也不说话,平安伸手抹了一把脸,顺手提了一下粘在身上的运动短裤,才看清这个人是李萍萍。
“不好意思,我以为没人呢。我好了。”平安说着收拾东西,李萍萍没说话,一会平安在屋里换好了衣裳,准备出来洗衣服,李萍萍在房间里叫了一声,让平安进去。
李萍萍没开灯,但是屋中间有一个红色亮点,明明灭灭的,原来是李萍萍在吸烟。
“今晚住校?”平安先问,李萍萍嗯了一声,说:“你不是去县里了吗?”
“回来了。”
“你吸烟?”
“不,谢谢。”
“这有零食,甭客气。”
平安没见过李萍萍抽烟,但似乎很老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了往日的细声细气。
手里剥着花生,平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不痛快。那个,有什么打算?”
平安不知道李萍萍指的是哪方面,问:“什么?”
“你被借调去了县里,如今回来了,难道在二中奉献一辈子?”
李萍萍张嘴喷出了一个烟圈,然后又喷出了一个更小的,从前面的那个大的中间穿了过去,而后再一个,三个连环相套,完了说:“我他妈算是毁了,你得努力。”
“我?”平安笑笑:“我其实早就毁了。”
“我知道你。有思想的人都活的不自在,头脑简单的才整天快快乐乐,吃了睡睡了吃,跟圈养的猪似的。生活有阅历的都觉得自己已经毁了,但还都这样死皮赖脸的活着,又能怎样?……你懂得多,不然,这会我嫁的就是你。”
这是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李萍萍又喷出了一口烟,这时外面有一辆摩托车从校园驶了过来,因为屋里一直没开灯,平安为避免瓜田李下,就准备去洗衣服,李萍萍说:“你去忙吧。你要努力,你知道吗?我也是刚刚才悟到的,其实努力最大的意义,就是让我们随时能跳出自己所讨厌的圈子。”
平安反问:“能去哪?”
李萍萍忽然笑的有些歇斯底里:“是,能去哪?我嫌弃留县不好,有人就要我滚出留县,我觉得这里不好就要滚?我之所以抱怨难道不是希望这里更好?全滚完了就干净了耳根清静了是吧!让我滚的都他妈是什么逻辑?只能说好不能提意见?那我要觉得他们家男人好就能去将他家男人给抢跑睡了?”
平安无言以对,点点头在门口拿了脸盆去洗衣服了。
他刚将脸盆放进水池,就听到有人脚步很重的从楼下上来,径直的进到了李萍萍房间,嘴里似乎说的是萍萍你原谅我,我爱你,离开你我活不成之类的话。
而李萍萍一直没吭声,过了一会,才喊了一句:“滚!”
“萍萍,你原谅我……”那个男的又在低声下气,平安没心思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将衣服洗的差不多了,听到李萍萍和那个男的下楼的声音,而后看着李萍萍骑着车,带着一个男子走了。
平安看着他们离去,正在漂洗衣服,又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到了走廊上,一看,是彭佩然。
“你回来了?”彭佩然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平安嗯了一声笑说:“我说我是因为想你才回来的,你肯定不信。但我真的挺想你的,这个县,除了你,没有我值得想念的人了。”
彭佩然轻笑了一声:“我应该感到高兴?”
“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内心的强大可以化解生命中的很多遗憾,高兴不高兴,只关乎心情和心境。”
“一套套的,每次回来理论知识点都见长啊,我怎么听说,如果你有事没事总是跟在领导旁边,虽然表示亲近,但离自己招致羞辱就不远了,你有事没事总是跟在朋友旁边,虽然看起来亲密,但离你们俩疏远也就不远了。”
“所以,我们也不是天天在一起啊,”平安点头:“因此我就从县里回来了,听你的,要疏远领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