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县有这样一个制度,每天由县委或者县政府的一名领导到信fang接待室接待shang访群众。
这天早上,平安接待了两拨人。
第一拨是已经死了的县财政局农财股苏林股长的家属。
苏林当时是自杀的。
那个时候平安还在坡口试验区,县纪委接到举报,有一些乡镇在平整农田保护耕地过程中,有被多报恢复耕地面积冒领财政补贴款的现象存在。
当时的纪委肖书ji派人深入各乡镇初核,认为苏林有重大嫌疑,就报请王经伦同意后决定对苏林进行“双规”,将苏林通知到纪委办案的指定地点县税务局宾馆中,让苏林在规定的地点和规定的时间内就涉案问题进行说明。
此时全县都在进行大建设,为王经伦的五五七八工程忙碌,县里的工作人员基本都被抽调了,办理苏林案子的只有五个人员,需要到全县十几个乡镇走访取证,工作量十分繁大,因此在税务宾馆的办案地点,只能留两名办案人员按常规审查苏林交代的涉案问题,而在规定的时间内对苏林的监控,只好从乡镇借调几名纪检干部来轮流值守。
这些乡镇纪检干部几乎都是半路出家,不懂的办案程序不说,对办案中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情也丝毫没有防范的意识,觉得县纪委只是抽他们来看人的,就是看住苏林不要让跑了就行,对招待所外围戒严得可以说是连苍蝇都飞不进,而对苏林房间内的行动却几乎不管,总认为和嫌疑人交谈是县纪委办案人员的事,不该接触的事儿就别插手,免得惹来麻烦。
苏林被双规后,自己知道涉案款项面广数大,觉得这次是跑不掉了,于是从一开始就百般抵赖,绝不承认有违法贪污的事实,经过几次提问都以回避和采用拉锯战应对,搞得县纪委两名办案人员疲惫不堪,却丝毫没有突破进展。
后来大家伙改变了策略,外调取证的人不时传回一些查证的消息,留守的两名办案人员也不失时宜地将这些消息有意的透露给苏林,想给苏林增加压力,用攻心策略让苏林主动交代涉案问题。
但是苏林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都不开口,于是领导让办案人员暂停对苏林的提审,给其制造新的精神压力。
果然,没两天,苏林见办案人员不理自己,心慌了,要求见领导,但是领导哪能是苏林说见就见的,再说为了让苏林心里崩溃,领导就是想吊吊苏林。
这下苏林在请求得不到准许之后,心生绝望,认为这下自己完了,就趁夜晚看管人员交接班前疲惫懈怠之际,在房间里撕下床单,将床单的布条绑到窗台防护栏杆上,将自己吊死了。
这件事,王经伦认为纪委在办案中严重不负责任,造成当事人自杀,影响不好,有玩忽职守的嫌疑,处分了办案负责人,对县委常委、纪委书ji给予通报批评一次,对苏林的善后事宜,要求妥善处理。
但是苏林的家属却始终不满意这种结果,不断的上告,一直的闹个不停。
现在原来的纪委肖书ji已经不在岗位上,新上来的书ji哪能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做处理,于是苏林的家人就成了信fang接待处的常客。
第二拨来的人,平安却认识,就是当初在东凡乡建蔬菜批发市场时候因为一亩来地不停上告的老汉姜炳璋家人。
杨得志那会为了将蔬菜批发市场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也为了和平安抢政绩,强行将乡政府后面姜炳璋的菜地给推了。后来和姜炳璋达成协议,给姜炳璋三万块钱补偿,再给姜炳璋在蔬菜批发市场不远的地方批了一亩二分地,那件事才算结束。
没想到这一亩二分地这会也有了争端。
苗子峰的公司在东凡接连办了几个厂,近几年摊子越铺越大,不只在本县投资,在市区也办了企业,实力日渐雄厚,属于县市里面的重点客商,他想在东凡乡国道边搞一个广场,需要动用到姜炳璋老汉的那块一亩多菜地,姜炳璋这时已经作古,姜炳璋的儿子姜来有原本也同意将菜地转让给苗子峰的公司,可苗子峰公司的人在还未与姜来有达成用地赔偿协议时,就举行隆重的开工仪式,用铲车把姜来有的菜地青苗及附着物推平了。
这几乎就是昨日重现,之前父亲遭遇过的事情又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姜来有气急了,找苗子峰索赔,苗子峰只答应按国标给付一亩二分地的征用款,对地上青苗和附着物概不补偿,还亮出用地审批手续给姜来有看,说县国土局已审批了这块地,他的开发受法律保护。
姜来有比他的老子姜炳璋还顽固,认为乡政府当年都不能将自己怎么样,这个苗子峰一个做生意的,竟敢对自己用强。
于是姜来有将上了年纪且刚守寡不久的老母亲背到自己的菜地里,搭上简易木棚,让老母亲坐到里面,阻挠苗子峰的公司施工。
苗子峰的公司这下知道麻烦了,只好停工,请求东凡乡出面解决与姜来有的纠纷。
姜来有倔强了起来,跑到县里告状,虽然经过多次调停,姜来有和苗子峰公司始终没有达成与补偿协议。
姜来有认识平安,接了平安递来的烟,吸完一支又要一支,接连的吸了两支,平安问:“总要解决的,你说到底要多少钱?”
“一百万。”姜来有瓮声瓮气的说。
“那边可只给二十万,”平安笑笑:“一百万和二十万,差距太大。”
“他财大气粗欺负人,不经协商强势征地,小瞧农民,小瞧咱们东凡人!不让他放点血,将来更是会欺负别人的。”
姜来有说着将平安也给攀上了:“你这县长可是从东凡出去的,不能不念旧。咱东凡老百姓可都记着你的好,你不能忘了大家伙。”
从来光脚不怕穿鞋的,越是底层一无所有的人见了领导才越是放得开,到了末了,姜来有给平安说:“我来的时候是走着来的,菜地被占,家里没收入,你这要么会给我点钱让我坐车回去,要不,让乡里来接我。反正这事不解决,我还会来。”
平安给东凡乡打了电话,一会秦奋开车来了,在让姜来有上车的时候,秦奋和平安在后面,说:“苗子峰那会叫人推姜来有的菜地,有点说法。”
“什么说法?”
“苗子峰就是为了给乡里添乱,他知道县里将他当财神爷,不敢得罪他,他就是给人使脸色。”秦奋顿了顿,见周围没人:“当时乡里给一个已经生了一胎又怀孕的妇女做了人流,后来才知道,这个妇女怀的孩子是苗子峰的,也就是说,这妇女是苗子峰在东凡找的情人。”
“这个女人的丈夫已经结扎了,夫妇俩不可能再有孩子。但不管这个女的怀的是苗子峰还是谁的孩子,她名义上总不是苗子峰的合法妻子,我们强制引产没有错。苗子峰却气急了,本来他和姜来有已经说好了,就改变了主意,将姜来有的菜地给推了,故意惹事,让乡里给他擦屁股。”
这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周折。
按事情发生时候算,那会王经伦还在留县,依照王经伦对苗子峰的态度,可想而知姜来有一直告状,是不会有结果的。
平安将姜来有送走,已经下班,赶紧给陈煜打了个电话。
结婚前陈煜就和平安说好,婚后不急着要孩子,她要好好的玩几年,有个孩子就拖住了,影响二人世界。平安嘴上答应着,却往往不配合陈煜采取安全防卫措施,于是陈煜就怀孕了。
怀孕的女人每天心情起伏很大,需要做丈夫的耐心呵护,于是平安形成了对陈煜的早请示晚汇报的电话聊天制度。
到了下午上班,先来了一批下岗职工,要求县里解决的问题比较复杂。他们的厂本来是生产涂料的,厂长为人严谨,管理严格,只是不善于和人交流,就是比较古板,但经这个厂长手里,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企业发展成了全县都有名的涂料大厂。
这个厂长的缺点是只会管理不会拉关系,对人说话语气上不讲究,总像是在和人吵架,这就造成了在厂子内部,各种被批评和处罚过的工人以及退下来的人联合起来四处告他,而厂子外部,县里各个主管部门的招呼这个厂长也不怎么听。
在这些内力外力的共同作用下,该厂长今天被纪检委查,明天被检察院查,后天审计局查,查来查去虽然没有大问题,但在田地里找一颗老鼠屎还总是有的,况且厂长下去了其他副厂长什么的才好上来,于是县里就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就把这个厂长给免了,任命那个呼之欲出牵头告状的人当了厂长。
那人刚当上厂长,有些工人就说,新厂长胃口大,估计这个厂子吃不了两年。果然,两年下来,这个厂就被新厂长搞垮了,工厂停产,职工下岗。
这些人对平安提出的要求是,县里在这个过程中有过错,不过错了就错了,他们也不是来纠缠领导们该负的责任,反正国有企业最后都会被各种原因各张嘴给吃垮,但是下岗职工的吃饭问题,县里不能不管。
这种问题怎么解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能说自作自受。不过在平安而言,只能将工人们稳住,今后慢慢化解。
这天最后接待的是水井村三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姐妹三个最大的十六岁,叫韩月英,其余的两个一个十二,一个八岁,她们的要求是看县里能不能做工作,对于自己的父亲从轻发落,因为村里有个恶棍家大势大,侮辱她们的母亲,还多次打了她们的父亲,她们的父亲一怒之下,将那个恶棍的头给砍掉了。她们的父亲被判了死缓。
遇到这种事根本无计可施,平安只能好言好语,给三个小姑娘塞了点钱,让她们在天黑前早点回家,韩月英却不要钱,小小年纪非常的有主见,平安最后派车将她们给送了回去。
下班的时候,平安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操着本地口音,声称自己叫阮江云,奉了本公司老总的命令,请平县长今晚赴宴。
这个打电话的女人平安不认识,正要推脱,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就走了进来,看着平安笑着,挥了挥手机。
平安见到这女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不动声色。
这个叫阮江云的女人,竟然是几年前王经伦让自己去轻工业局担任局长时,自己因为心情不好开车乱转,在东凡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偷窥到的光着身子在唱歌的那个女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