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县的形式空前的严峻了起来。
王经伦从省里回来后,主持召开了常委扩大会,会上就蔡保民的问题进行调查核实。
调查核实的结论是,蔡保民在被审查时的交待基本是准确的。至于县里几位领导批的那些物资到底都到哪儿去了,王经伦首先表态:“我这几年是批过条子,其他同志也批过一些,这些蔡保民都向我汇报过。”
平安听王经伦这样说,知道是将问题揽到他自己身上了。
“我们这些个县领导搞钱也不是太难的,我相信大家不会相信我们去做投机倒把的事情。那些经批的物资都是用于我们县里的工作中去了。”
王经伦的声音沉重:“同志们,不送能行吗?我们的项目从哪儿来,我们搞建设的资金从哪儿来?有时去送一些礼品,还得我这个做书ji的亲自送上门!你们都看我风光,可我其实也就是个处级干部。”
“今天,在这个小范围里,我讲句难听的话,我有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送上门的鸡!”
与会的人都看着王经伦,平安心里知道,傅莹花输了。
王经伦能这样说,能自贬,这不是傅莹花能做到的。
这就叫拿得起放得下。
“礼都送了,我们能不能把那些收礼的人讲出来呢?如果各位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就一个一个地写下来。写下来后,我就辞职!为什么,因为从今往后县里的什么事就别想办成了。”
“我这几天去省里跑项目,去了难道就是两手空空的干着去?你不请人吃顿饭?你不给人递根烟?真将自己这个处级当回事了?”
“全省那么多县,那么多人都在挤着要资金要实惠,人家凭什么不给别人就给你?我说我们需要我们穷我们亟待发展我们要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可哪不需要哪不穷哪不亟待发展哪里的群众不想过好日子?”
“去了你不活动活动?可是活动什么?活动的内容我这会能讲吗?反正我这次去,往回要了一百二十万,这对于我们县的建设是有实质性意义的。仅此而已。”
王经伦讲完了,会场上陷入了沉默,等了有不到一分钟,傅莹花说:“大家的工作都不容易,今天这个会,不是要同志们来交待问题的,我想这一点大家都应该明确。”
“事情既然查了,同志们交换一下意见、说清楚就行了。”
“现在,主要是讨论对于蔡保民处分的问题,检察院在等我们的批示,只要县里同意,他们马上就可以批捕。”
“实事求是是我们一贯坚持的原则,我认为一切要按法律办。除了县里工作需要调拨的物资以外,蔡保民私自截留给他儿子蔡东坡所倒卖的物资价值多少?是违规还是已经触犯了法律?”
“有一说一,是非曲直要分得清,问题就是问题,不能包揽,不能偏袒,更不能视而不见。”
傅莹花也说完了,两种意见和态度让屋里的人更加陷入了沉寂。
等了一会,众人纷纷开始发言,平安归纳了一下,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让蔡保民的儿子蔡东坡将差价部分退出来,然后再给予蔡保民一个党纪处分。
这时,已经到了年纪,快退居二线的纪高官说:“如果蔡保民不能被依法处理,将来还会有许多个蔡保民冒出来接着贪赃枉法。”
王经伦说:“这种意见当然是对的,但这个案子比较复杂。许多东西如果摆到台面上,甚至拿到法庭上讲,我们各位也要当被告的。”
“如果同志们要是认为这么做不会有损县里的形象,如果我们当被告有利于我县改革开放的大业,我倒不在乎上法庭为自己辩护。”
副书ji杨庆煌说:“我说说我的看法,大家议一议。我看这样处理,让蔡保民将差价款退出来上交县财政,然后让他提前退休,反正他也快到了。组织这边代表县委将这一决定向他通报一下,把问题讲透,他应该是能接受的,也不再搞什么党纪政纪处分了。”
“老蔡五十多了,几十年都过来了,这会晚节不保,可惜了。”
杨庆煌和王经伦一个思路。
平安闭了一下眼,看着傅莹花,傅莹花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基本对蔡保民的调子已经定了,估计傅莹花再说什么,就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傅莹花应该不会再张嘴了。
王经伦这时说:“我看可以,为了淡化处理这件事,最好叫蔡保民打一个因健康原因而提前退休的辞职报告,这样,影响要小一些。”
对此,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傅莹花果然再也没有吭声。
通过这件事,平安深切的感受到傅莹花的政治手腕还是不及王经伦,还有,市里宗国胜总归是也是支持王经伦的。
因此,在目前,在留县,傅莹花难以对抗王经伦。
但这绝对不意味着傅莹花就是毫无动作了,蔡保民事件就是一个很清晰很耐人寻味的信号。
几天后,蔡保民卸任,在卸任之后,他给平安打了个电话,声音洪亮,笑声哈哈,说自己也算是到了点了,退就退,回家抱孙子去,本想前来给平安当面告别,不过略有愧疚,毕竟在平县长的职责内没有给平县长增光,倒是添乱了。
蔡保民说,还请平安有空,能来看看自己,别的不说,家里还是有几盒好茶的。并请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尚请平县长高抬贵手,蔡某人不胜感激。
平安同样的给蔡保民说了许多客气的话,最后,蔡保民说自己的侄女蔡少霞年轻淘气,希望平县长能有空关照一下她的工作,平安说应该的,我还想听她考我问题哩。
挂了电话,平安再次有了危机四伏的感觉,在县里,不知道哪件小事就会上升为你死我活的斗争,真是步步需要小心,时时都要谨慎,说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人人都知道自己的后台是郭全洲,比王经伦的后台宗国胜还硬,但到底怎么样,平安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
按照当下流行的说法,有了房子何愁没有女朋友?平安对这种说法有些不以为然,这种“女朋友”要区分是哪种类型的,是一夜情那种,还是觉得彼此感觉合适,隔三差五的能在一起睡觉玩玩排遣一下情绪压力的。
至于能结婚的女朋友,这个真是不好找。
不然,自己没在平安易居这个市区里的人都公认的“豪宅”买房之前,也是有房子的,那能结婚的那个女人,在哪呢?
高倍的望远镜买了,可是连续两次,平安有空回到小区里,都没看到那个练瑜伽的女人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对面的那个屋子似乎忽然没有了人,还是自己回来的时间段不对?
平安百无聊赖的用望远镜往每个能够窥探到的地方观望,视线里除了被拉近放大的饮食男女之外还是饮食男女,无怪乎吃喝拉撒睡,家家户户没什么不同的。
其实想明白了,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这天,平安叫人来给阳台那里按晾衣架,上楼的时候看到小区里的人堵着物业在吵闹,一会下楼,业主们竟然将电视台的人给叫来了。
在平安易居里居住的都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几个挑头的业主对记者说小区里有一片空地被物业占了,投诉物业,物业不理,这不行,电视台必须得给曝光,反了他们了,到底是谁给谁服务呢?服务的跑到权利人的头上作福作威来了?
平安穿的斯文又体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几个业主对着摄像机吐沫横飞了一会,看到平安路过,有人认出来说这不就是那会在这晾床单的!拉着平安要他代表业主对摄像机说几句话。
平安哪肯!自己悄无声息的住进来就是想清静几天,让我上电视,这不让我遭罪?
平安一面摆着手一面遮挡着自己的脸从众人面前走了过去。
没想到到了晚上,电视上将这一幕播了出来,平安的脸倒是没有被录上去,但是他摆手的动作被电视台配上了解说词,竟然成了业主坚决不同意物业的服务。
新闻机构真是会张冠李戴!
平安对左邻右舍并不熟悉,不过他很快的就知道,自己的对面邻居,一个看起来很文静平时穿着很素雅的女子,是个“性工作者”。
有一晚平安回来,在进门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有个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平安转头看,发现这人竟然是那天拉着自己要自己对着摄像机讲话的一个男子。
这男子对平安尴尬的笑了笑,下楼走了。
而平安记得很清楚,这男子的老婆,就是当时给自己打招呼说自己晾衣服的那个女人。
而后,过了一段,同样是夜里,平安又看到了另外别的男人从对面的屋里出来。
这不同的男人不会是来对面和她畅谈人生看星星的。
想想也是,平安易居里面不是都是“成功人士”嘛,有钱,这女的平时那个样子,谁能想到她是干这个的?近水楼台,小区里的男人不出小区,晚饭后佯装在下面亭台楼阁里徜徉散步,几步路就到了这女的屋子,而后两人在屋里嘁哩喀喳的将你情我愿的事情办完,付了钱下楼再散步回家,多好多顺!这犹如从大老婆那里溜达到“小妾”这里一样。而且小区安保条件很好,不用担心被打扰惊吓,简直就是创新了皮肉生意的一种操作模式的先河。
平安猜测,对面的女人只是租住,并不是房屋的所有者。
果然,过几天后他的这种想法就得到了印证。
这天平安从外面回来,在楼下拐角,在那个树下的木板凳上,看到女邻居在捧着一本书看。
地上小草绿茵,空气中飘着一阵阵的玉兰香味,沁人心脾,这女的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非常素雅的长裙,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开,脸上不施粉黛,有些天然去雕饰的感觉,加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在温习功课。
平安并没有因为职业的偏见而看不起这个女子,有时在电梯口遇见了,都互相点点头。
这时,这个女的抬头,很大方地向平安打招呼:“哎,帅哥!”
平安停住步,有些好奇,他想知道这女的看的是什么书,竟是一本什么诗集。
平安心里讶然:“你看这个?”
长发女子合起书说:“看啊,没事就翻翻。虽然说现在人基本都不看书,但书总归有人看的。你不觉得‘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句子很美吗?书是思想的传递工具,读书和思考是对自己的负责任。”
平安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
她在给自己谈思想,县里那些人却整天的只想到利益,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书,有招揽生意的含义。有文化的性工作者真可怕。
女子说:“你肯定是个公务员,而且,还有一定的级别。”
平安不打算问这个女的叫什么,因为她肯定不会说她的真名,那就是一个称呼,一个符号:“为什么?为什么说我是公务员?”
“别问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个院里住的公务员不是你一个。不过,你比他们活的洒脱,你这种洒脱让你和他们与众不同,他们一边享受着自己的身份,一边又害怕失去自己的身份,所以小心翼翼又很谨慎,就像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总也飞不高’,而你不一样,你就是在从事一份职业而已。”
平安笑了,女子又说:“不必怜悯,我的钱比贪官来得干净。同理,只要是自己用身体的某一部分挣来的,就实在。但你不实在。”
平安一惊,问道:“你怎么就看出我的不实在?”
“你身上充满了一种不确定性,你属于那种‘活在过程中’而不在于结果的那种人,就是说,你如果面对困难了你会想法征服,但是征服过后你会觉得没什么挑战,觉得不过如此没意思,又离开重新去寻找另外的挑战,去‘活在另一个过程’。”
“所以你活得不实在,和‘大众’不一样。但我不同,起码身体自由。这房子不是我的,我是自由的,想走就走。”
这女的眼睛真毒。平安猛地问:“你是在校学生?”
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不过,过几天这女的就消失了,对面的屋也空了,而这个时候正是大学开学的时间。
隔壁小区里,那个练瑜伽的女人,还是没有出现。
平安想,也许隔壁小区那个练瑜伽的女人,和这个已经离开的女邻居一样,干的也是同样的“工作”,都像是候鸟一样,到了离开的季节,就走了。
这一切真没意思。(未完待续)